陈雾呆愣了一下:“要我陪吗?”他垂头捻掉大剪刀上的叶子,“是几点啊,我想去大院陪老师吃饭。” 晏为炽道:“那就吃完再说。” 。 老宅,琅月阁里飘着中药味,留声机里放着老歌,时光好似慢了下来,慢慢往回走。 晏玉心躺在摇椅里,手上是织了一小半的袜子。 成人的,男士的。 佣人禀报说二爷来了,晏玉心还在织袜子,她干瘦的手操控三根棒针,怀里还有两根。 晏二爷转着轮椅进来:“三妹,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山楂。” 晏玉心无动于衷。 “明川不在吗?”晏二爷拍了拍脑门,“看我糊涂的,今天是工作日,他没有时间陪你。” 晏玉心听到他提起自己儿子,动作停了下来。这一停就接不上了,神智开始不受控地变得涣散,不知跑到哪一年哪个月去了。 “三妹,你怎么哭了?”晏二爷惊诧地说。 晏玉心浑然不知,流泪的眼睛里诉说着许多故事,世事无常人情冷暖。 晏二爷握住她的手,叹着气:“我们兄妹俩的身体一个比一个差,你要好好的,老大在天上跟母亲看着我们,希望我们互相扶持。” 晏玉心把手抽了出来。 “今晚总部会很热闹,你不去看看吗。”晏二爷把腿上的毯子整理整理,那双仿生眼里给人一种能露出笑意的发毛错觉,“我忘了,你把股权都转给明川了。” “你走吧,我要给我儿子织袜子了。”晏玉心下逐客令。 “那我走了,山楂记得吃。”晏二爷把轮椅往外面转,“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我们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往事不可追忆啊。我们小弟生下来就是天降大任,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还是轻松不了,希望能有人替他分担……那孩子啊,有了喜欢的人,都不像晏家人了,挺好的……” 。 晏氏总部 从底层到中上层都接到了一个信息,今晚加班,小少爷要来。 那是他们未来的老板,忌讳太多,他们不敢八卦,只敢在心里头唏嘘。 高门里的连续剧演了三年又三年,家族内部人员头破血流你死我活,变了很多,也还是没变。 总算是结局了。 弑母是假,流放是假,看重谁是假,宠爱谁是假。真真假假搅合在一起迷惑大众,局中局套娃。 那次在晏家的正式场合露面是拉开序幕,之后就没了动静。 当事人并不趁热打铁,照旧接送心上人上学放学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然而这一点都不影响今后的波澜壮阔。 就是可惜了看一眼就是颜狗盛宴的季先生。 年轻有为,手握可观的股权,有姜氏开路,多么炙手可热,哪知突然冒出来一只拦路虎。 一切戛然而止。 不过也不一定,那只虎外强中干。 只要季先生自己稳步前进,别崴脚就行。 财团内部不看好小少爷。 当然,他们的视角摆在这,接收到的信息很有限,那些机密也就只有高层里的某些人知道了。 毕竟高层的派系太杂,不是一边的。 像他们作为打工人,一个月也就过万或者几万块的薪水,操不了那个心,都当电视剧看。 八点过半,小少爷出现在大楼前。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带了家属。 晏董的助理等候多时了,一路领他们去坐专用电梯。 前台都来不及多偷看一眼那位家属,只知道长得特别白。 不过小少爷真的帅,很男人,很有力量感,也很有安全感的那种帅。 晏氏来了两个顶级的帅哥,打工人的福利。 。 电梯的数字不断往上走,陈雾安静地站着,头发柔顺地垂下来看着像高中没毕业。 晏为炽把耳机给他:“去办公室等我,乖乖的。” 陈雾接过耳机:“需要很长时间吗?” “不需要。”晏为炽道,“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喝的,你先帮我看看办公室怎么样。” 陈雾的衣服上有没散去的药酒味道,余老自己泡的,显摆地跟他干了好几杯,不醉人,胃里暖洋洋的。电梯镜子里的他嘴唇红润,细框眼镜落在白而挺的鼻梁上面,镜片后的睫毛微微垂着,像随时都会扇动的乌羽,他捏着手腕上的佛珠转动,节奏缓慢沉着,念经似的。 电梯到了二十六层,还在上行。 晏为炽的指腹划动手机屏幕,漫不经心地挑着信息看,一个都懒得回复。 真他妈烦。 陈雾拉了拉他垂在西裤边,挨着自己的那只手:“阿炽。” “嗯?”晏为炽息屏。 陈雾凑到他耳边:“一会儿你……这里的气氛有些吓人……你会不会被欺负啊?” 晏为炽抿唇:“会。” 陈雾的脸上露出紧张:“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晏为炽面不改色地开口,“只能忍住不哭。” 陈雾看了看他,垂下眼睛:“你骗我的。” 电梯里响起宠溺的低笑。 助理眼观鼻鼻观心,表情管理到位,定力很强。 。 晏氏最大的会议室,董事跟股东都在。 坐在这里的不是谁都参加了派系,也有小部分做事谨慎不在意被骂芝麻胆子,甚至被威胁生命被抓走亲人胁迫都没低头,他们只拿该拿的那份财富。 其实这部分才是能在晏氏养老,让下一代也能富裕下去的聪明人。 人心不足蛇吞象。 常在河边走,早晚要连人带鞋一起被卷进河里。 人还没到,当初支持晏老三儿子加入股东会的那票人里就出来两道反对的声音,稀稀拉拉地扩大。 抛开乱七八糟的职高生活跟嘉钥的游手好闲,继承人在国外念的营养学,跟晏氏的科技金融不沾边不说,还是个职场新人,这怎么放心他进总部,进来干什么。 还有的拿老董的外孙举例,说他已有小事业,在姜氏做的也不错,那就不一样了。 舆论刚掀起来,老董的长孙兼职晏氏律师团其中一员的小晏律就拿着文件进来宣布了一件事。 老幺不是以继承人的身份来的,而是三家外资控股人的身份,也就是前年优先股持有多了几个以ETNL为首的外资。 ETNL,全称ETERNAL,是纽约金融界的头部之一。 小晏律把一叠资料发下去,里面全是三家外资的成长史和发展前景,以及核心走向,不靠晏氏都能在国外风生水起的程度。 甭管他经手了多少,总是是涉及了,前一刻拿着他没涉及过商业领域的话头就被拦腰砍断了。 董事会鸦雀无声。 又是一次措手不及。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门从外面推开,年轻人走了进来。 黑衬衫黑西裤,没系领带,双手插在口袋里,袖口随意地折在小臂跟手肘之间,抬起头那个瞬间眉峰紧锁,饱含不耐。 董事会一众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他们仿佛看到了老董事长年轻时的样子。 明明五太太是外国人,孩子是混血儿,却是最像他的。 轮廓到气质都像。 就是不知道处事作风跟手腕有没有继承两成。 晏为炽走到会议室后面,伸脚勾出一张椅子,懒洋洋地坐了下来。 晏岚风面前是提前准备好的文稿,关于宣布小弟继承人一事,然而却是另一个走向。 不确定是临时更改的,还是父亲从始至终都认为没必要知会她一句,她没表现出分毫意外或者不满,眼神睿智地带头鼓掌。 表态的掌声在会议室响起。 “啪,啪” 会议室靠后,始终静坐的季明川把压着资料的手抬起来,一下一下拍动,他的举止自然不见半分生硬勉强,更不见雄性竞争方便的心有不甘。 他身前的一点声响被掌声淹没。 是钢笔掉在了地上,笔尖不知何时变形发卷,咕噜噜地滚了一小段。 晏为炽低头扫了眼,皮鞋踩住钢笔碾了碾,踢过去:“外甥,你的钢笔。”第76章 大又空的办公室只有一套办公用品,装修简约,黑白色调铺到底。陈雾站在一面墙宽的玻璃窗前,窗户外面是上百层的风景。 往下看是首城商业圈顶尖的高处不胜寒,抬头是一片星月交辉,仿佛打开窗户就能摘到星星和明月。 恐高的会心跳加速发声尖叫,欣赏不了景色。 陈雾的视线既没向下也没向上,他保持着直视的视角,眼里是映在玻璃上的自己。 耳机卷成一团放在气派的办公桌上,陈雾没有听歌,他抱在手上的水杯里装着柠檬水,没怎么喝。 后面响起询问的声音,还是晏岚风的助理,不卑不吭的,“陈先生,需要加水吗?” 陈雾摇头:“不需要,谢谢。” 脚步声退了出去。 陈雾拿出手机点开赵潜给他发的几个新闻链接,这都是赵潜精挑细选的,全是干货,看完基本就能了解商界这几年的动荡,以及如今的局势。 其中还有个专业的曲线图,代表前排几大家族企业的股价变动轨迹。 陈雾挨个看了,手机上的软件检测到他点的是“垃圾链接”,自动清除了。他把手机揣回兜里,站在原地抿了两口柠檬水,转身走到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沙发是新的,皮革的味道缭绕在鼻尖上挥之不去,陈雾将水杯放在桌上,不知道是什么石头做的桌子,白色里面长着头发丝般的黑色纹路,触感冰凉,多摸一会儿却又发觉是暖的,他摸了几下桌面,往后坐了坐靠上沙发背,正前方是一副黑金相框。 嵌在相框里的是他自己和一片山间小花。 谁会在严肃的办公室挂这个啊…… 陈雾的眉心蹙了又蹙,叹了一口气:“哎。” “等烦了?”晏为炽踏进办公室,扣开腕上的运动手表擦拭表盘,几年了,没什么划痕,除了表带发旧。 十八九岁时的生日礼物,何其珍贵。 “没有烦。”陈雾撑着膝盖搓搓脸,双手托腮,奇怪地说,“阿炽,这里怎么没有绿植。” 一盆都没有,到处都是冰冷的质感。 “等你摆。”晏为炽坐到他身旁,帕子丢在桌上,运动手表塞他怀里,意思明了,让他给自己戴。 陈雾拿起手表:“那是要很名贵稀有的绿植吗,平价的可不可以?” “随你。”晏为炽不讲究所谓的面子地位排场。 别说是十块钱两盆的盆栽,就是路边的杂草,跟家里一样剪个饮料瓶种进去,只要是陈雾摆的,那就配得上这间办公室。 “那我明天去基地给你挖几棵。”陈雾思索着说,“药材要吗,有的既具备观赏价值,还能养生。” 晏为炽一条手臂搭着沙发,一套手臂伸到陈雾面前,抬了抬:“不着急,你想什么时候弄就什么时候弄。” “办公室的光照时间肯定很长,从早到晚的,喜阳的可以多摆点。”陈雾握住眼皮底下那截精瘦的小麦色手腕,将手表戴上去之后,抬眼看了过去。 青年阖着眼眸后仰脑袋,脖颈线条绷着,喉结凸显上下一滚,锋芒内敛,满身浑然天成的贵气。 手表是他身上唯一突兀的存在。 陈雾说:“阿炽,我给你买一块新表吧。” 晏为炽把戴着手表的那只手撤回来,像要被抢走宝贝似的:“不要,就这个。” 陈雾:“……可是这表,”他的音量轻了下去,近似自言自语,“不好配你以后的衣服了。” 晏为炽阖在一起的眼帘掀起来点,透过那道缝隙盯视陈雾,紧绷着嗓子一寸寸搜寻,生怕被他找到一丝狗血的阶级性惆怅。 前段时间黄遇说网上有他跟未婚妻的小说。 什么霸道总裁的首席小提琴手,大几千章,写了他们三代人,孙子都谈小女友了。 晏为炽一时兴起搜了自己跟陈雾,也有,以他们为主角写的豪门虐恋情深。 身份一变,他的应酬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陈雾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沟通上出现了问题。 慢慢的,他出于场合考虑,不方便把陈雾待在身边,陈雾就以为他是嫌弃了。 长久下去,陈雾对他的感情淡了,觉得他们之间渐行渐远,在一次由因为忙碌没顾得上解开的误会引发的争吵后,他出差了快一个月,回来就发现家里没了陈雾的物品。 BE了,真他妈气死。 害得他好几个晚上都做噩梦,醒来拉起陈雾的手盖在自己脸上,心有余悸冷汗涔涔。 妈得,黄遇的是甜宠蜜爱大HE,他的怎么就是那破玩意儿。 晏为炽的背脊猛然离开沙发,他坐起身一把抱住陈雾,力道一再收紧,爱情滚烫鲜艳一如往日:“不管我的身上被赋予了多少东西,我都只是我,你男朋友。” 陈雾被抱得有点喘不过来气。 “有什么配不配的,不都是随我高兴,随你高兴。”晏为炽的心里生出澎湃的感性,嗓音微哑,“我拥有的的确在不断增加,但你是绝对的第一,其他都没资格跟你放在一起排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