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舞会这?天晚上,赵曦亭给她拍了不少照片。 赵曦亭对于摄影并?无修炼,平日里和她分享的照片也是?随手?一拍,毫无光影构图的美学,更?是?和艺术俩字儿搭不上边。 但赵曦亭对真正?的好东西,收藏品一类的东西,审美毒辣,有独到的见解,怎么也算不上毫无艺术细胞。 想是?平日里多松弛从容,不在细节上为难自己。 赵曦亭给孟秋拍的这?几组,红裙略过古欧雄伟建筑,几乎称得上孟秋的人生照片—— 一时难以定义到底是?景衬人。 还是?说?在赵曦亭眼里,她才是?康河边最璀璨的明珠。 照片里的美并?不局限于表象的颜值和英伦氛围,更?多的是?—— 孟秋回头冲镜头外的他笑时,长发凌乱自由明媚的定格。 以及她如同低头含羞的垂花悬铃,提裙走上古旧的哥特式飞扶壁,遥遥一望已然惊鸿的少女姿态。 这?些连孟秋都觉得惊艳的照片,全出自于赵曦亭的手?笔。 好比他之?前所说?,“你好像在我跟前长大了。” 他拍出了她在他身边盛放的模样。 孟秋发给爸爸妈妈之?后,也选了几张发了朋友圈做纪念。 有朋友留言感叹:“拍这?组照片的人一定很爱你。” 他说?,在照片里看到倾慕。 孟秋越过照片,想象着赵曦亭是?以什么样的眼神?捕捉她的这?些瞬间,心头怦然微动。 孟秋将那些夸他拍摄技术高超的话给赵曦亭看。 赵曦亭瞥了她一眼,笑了两声:“漂亮啊?” 孟秋恬不知耻地点点头。 赵曦亭转过头,捏起她下巴,亲了她一下,语气霸道,“有什么惊讶的。” “他们只不过看到了你在我眼里的样子。”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烟花正?巧绽开,孟秋心脏跳停一瞬,世界明亮到无以复加。 孟秋把照片发给爸爸妈妈后,他们自豪地将照片转发到家族群,并?且问孟秋和赵曦亭几号回去。 这?是?真的要结束了。 孟秋捧着手?机迷离地看着疾驰的夜空。 她开了一点车窗,微醺的心情泛起潮意,她侧脸往外看,一粒粒难以名状的离别?情绪滴落到康河,在眼眶浮起水雾。 她豁然看见后视镜里脆弱的自己,咽了咽喉咙,将不舍拂去,再抬头,已然平静的模样。 赵曦亭带她去的教?堂不是?名头特别?响的那几个之?一。 门口在街角不甚起眼,但整一座称得上恢弘手?笔。 教?堂塔尖耸立于深蓝的夜空下,光影从尖拱彩窗向内投落,仿佛上帝之?手?救赎人间的圣光。 孟秋才走进教?堂,庄严和神?圣感扑面而来,让人屏息。 赵曦亭牵着她的手?坐在礼堂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 他们对面是?耶稣像,耶稣像两侧是?几个背着翅膀的金身天使,正?举着白色烛台。 栀子白的光线笼罩住孟秋时,她的心情魔法般安静下来,去理她今晚伤感情绪的来源。 那日薛翊发来消息,说?有时间国内聚。 但孟秋很清楚,或许他们之?间的重逢就走到这?儿了。 她和赵曦亭一程一程,对身边的人迎来送往,旅途短暂。 归根结底,孟秋有点自私。 她对赵曦亭打开了她小小世界的大门,不想他只作她人生的宾客,她想同他白头到老。 她无法想象如果有一日,她又孤身一人会是?什么光景。 即使他们已经十?指紧扣。 孟秋在和友人离别?时,还是?难以抑制地冒出这?些恐慌。 孟秋手?指蜷缩了一下。 赵曦亭像察觉到了什么,轻轻摁着她的脑袋倾斜到自己肩上。 “靠我这?儿靠一会。” “我会陪着你,孟秋。” 这?话直中?她的眉心,孟秋几乎滚下泪来。 她强忍住鼻酸,开玩笑打岔道:“这?样靠着你,我脸上的粉底就弄脏你衬衫啦。” 赵曦亭另一只手?从后往前搂住她,温暖地抱着她,“乖点儿,靠过来。” 孟秋不再和他客气,把脑袋倚在他肩上,视线落在前面耶稣像上。 小时候她以为耶稣和国内的神?佛一样,用来祈福和许愿。 事实上《圣经》在哲学上更重要的主?题是?赎罪。 孟秋有感而发,开始一点点说?这?两年的错事?。 譬如有时候学习太忙,没?有及时给爸爸妈妈打电话。 又或者是?,妮娜给她准备了早饭,但她放着忘记了,没?有吃,浪费了食物。 还有好友善意约她出门逛街,她囿于论文和pre屡屡拒绝,伤了别?人的热心。 她一样一样和赵曦亭慢慢说?着,一边说?一边走马观花地回忆了一遍。 “赵曦亭,你说?我重来一遍是?不是?可?以弥补这?些小小的遗憾。” 赵曦亭沉默了一会儿,淡声道:“我们结婚吧。” 孟秋惊诧地从他肩膀起来,瞪圆了眼睛望着人。 赵曦亭在她身前半跪下去,拿出戒指,在背负十?字架的耶稣面前,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嫁给我,孟秋。” “我们还缺少一个仪式。” “和我结婚。” 教?堂大而空旷,孟秋肩上的西装外套滑落下来,她仿佛变成一只蛾,停留在玻璃灯上。 热意炙烤蛾芯,就像他西装裤压住了她的红裙一角一样。 说?不清谁制服了谁,已经纠缠在了一起。 孟秋脖颈微压,呆呆地看赵曦亭英俊的面容,他正?下马看花,一丝不苟地向她邀约余生。 赵曦亭执起她的手?,摩挲无名指的位置。 他缓缓抬起头,黑眸摇亮的灯火遽然在她心口燃起一根烛。 暖的。 孟秋不敢大幅度喘气,怕扑熄了烛火。 赵曦亭不紧不慢地启唇。 他低磁真挚的嗓音像盲人敲罄般,一声一声在她的心焰上敲得很清楚。 “孟秋,这?几年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我很满足,也很庆幸。” “从前许多事?,包括现在,我对你始终亏欠。” “接下去,让我给你一个未来。” “可?以么?” 孟秋眼眶蓦地红了,落下一颗泪,擦了擦脸颊,“你已经不亏欠我什么了。” “我爱你的时候,你就不亏欠我了。” 赵曦亭疼惜地摸了摸她的眼泪。 “你说?了不算。” “那些事?儿我都会记着。” “提醒我对你的好永远不够。” 孟秋哭得压不住,她觉得有点丢人,嗓音踉跄道:“赵曦亭,你又把我弄哭了。” 赵曦亭温温笑起来,晃了一下她的手?,“那你答不答应我啊?” “还是?说?要让我罚跪?” 孟秋吸了吸鼻子,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把手?递过去。 “答应的。” “我们结婚。” 赵曦亭将钻戒套进她的无名指。 孟秋睫毛轻颤,看他在象征赎罪的耶稣像下,俯身垂眸执起她的手?深情一吻。 赵曦亭起身拥抱住她,抚了抚她的脊背,在她耳畔郑重道。 “我爱你。” 顷刻间,孟秋心底火树银花不夜天。 她断定来年应是?好时光。 - 他们的婚期定在回国后第二年的八月。 孟秋刚回国,赵曦亭妈妈苏萦淮就送了她一辆宾利雅致。 孟秋本来没?好意思收,但他们都领证了,很快又办婚礼,不收更?奇怪。 车到手?,赵曦亭大概摸了一遍,看笑了,“真行,给你的配置比我的还高。” 不过这?次他把在伦敦买的那两辆车弄回来,他们也没?说?什么。 大概是?看他终于成家了,很多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出国前孟秋就见过几次苏萦淮。 比起赵语堂,赵曦亭的五官更?像苏萦淮。 苏萦淮年轻时一看就是?美人胚子,经岁月沉淀后越发端庄大气。 她走路不大快,却很稳,举手?投足极为优雅,但气质疏离,让人心生敬重不易亲近。 孟秋对苏萦淮第一印象很深。 她穿了一件素白色的新中?式长裙,身姿柔美却目含英气。 苏萦淮亲和地问她:“秋秋,嫁到燕城会不会想家?” 孟秋坦诚道:“想吧,爸妈年纪慢慢大了,我应该会经常回去。” 不过她不恋家,她不会因为这?些原因心情不好。 苏萦淮反而赞许,她点点头,“应该的,让曦亭陪你回去。” “要是?他们想在燕城长住,也可?以让曦亭安排。” 孟秋不用问也知道他们不会来。 爸爸妈妈传统。 他们觉得霁水才是?他们的根。 赵曦亭后来告诉孟秋,他母亲曾在南方住过一段时间,挺想念那里的生活,才有此?一问。 苏萦淮原先想劝赵曦亭换一个。 在圈子里挑是?最稳妥最靠谱的方式,知根知底。 倒不是?她瞧不上普通人家的姑娘。 谁都年轻过。 当?没?了爱情回归生活,家境不同的弊端就会出来,无论对谁都没?好处。 但见到孟秋之?后,苏萦淮发现她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 挺自信坚韧一女孩儿,不卑不亢,能上得了场面,领出去不丢人。 这?个女孩儿的底气不是?家里给的,是?她努力认真去自给自足给的。 某种意义来说?,她配得上。 认知和眼界可?以慢慢培养,心气儿和性?格不行。 孟秋算得上难得一见的璞玉。 苏萦淮和孟秋见面之?前,就给她选了块布料,说?认识一个国手?裁缝。 他们出席许多场合不好穿有牌子的衣服,所以定制居多,问她喜欢什么样式。 孟秋拿不准主?意,温温和和地吐字,“您帮我选吧,我相信您。” 苏萦淮顿了一顿,看着她温婉的眉眼,笑说?:“你这?性?子能降得住他也是?稀奇。” “私底下他该霸道还是?霸道吧?” “是?不是?欺负你?” 孟秋红了脸,轻声说?:“还好。” 孟秋也是?后来才知道赵秉君和赵曦亭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赵语堂和苏萦淮年少时就已经是?恋人了。 订婚前苏萦淮临时反悔,要出国读书,说?她有鸿鹄之?志,志在八方,不是?困在家里生儿育女的。 赵语堂多少有些大男子主?义,当?时也放了狠话,“那你再别?回来了,我们就到此?为止。” 苏萦淮真走了,一走就是?好几年。 赵语堂等她了三年,三年末给她写过一封信,问她还回不回来。 然而这?封信没?有寄到苏萦淮手?里。 赵语堂填的是?她搬家前的地址。 赵语堂迟迟没?等到她的回音,以为她已经将他放下,就没?再纠缠,同意了家里联姻的要求。 荒唐的是?—— 洞房花烛夜,对方和他坦白自己已经怀孕,她不敢让父母知道,才想出这?个歪招,只要能让她生下这?个孩子,她做什么都可?以。 赵语堂当?场就气炸了,这?甚至都称不上被戴绿帽子,简直被人当?猴耍。 那会儿没?像现在这?么开放,为了掩盖这?桩家族丑事?。 他咬牙认下。 没?想到这?一认,赵语堂和苏萦淮又错过五年。 赵秉君母亲本就对赵家有所亏欠,孕期抑郁,生下赵秉君没?几天就病逝了。 至于赵秉君生父,她始终没?有说?是?谁。 赵秉君长大之?后,赵语堂和他聊过这?桩事?,问他想不想找亲生父亲。 如果他有血缘宗亲的执念,可?以帮他找。 赵秉君郑重道:“爸,我不打算找。从小您对我比对曦亭都好,您就是?我亲生父亲。” - 赵曦亭和孟秋的新房买在二环内。 买之?前特地请了大师给他们生辰八字合了一遍,说?买在哪里有利于夫妻和谐,地理位置对后代的发展好不好,大概的朝向应该朝哪儿。 要不是?孟秋亲身经历了,还不知道里面有这?么多门道。 新房装修花了六个多月,整体框架由专门的设计师负责,细节上的问题会拿来和孟秋沟通。 结婚用的戒指需要买一对新的。 孟秋手?上这?颗钻就已经挺大了,送来的样图里还有更?大的。 有一天他们在去看家具的路上。 赵曦亭随意翻着几本家具图册,大概都不太满意,翻得不太有耐心。 孟秋凑过去,赵曦亭顺势把她揽过来,册子摊在腿上,“喜欢什么样的?一起瞧瞧?” 孟秋想问的不是?这?个,她一只手?压在册子上,身子往前倾,半跪半坐。 “赵曦亭,你求婚那天是?临时起意么?” 赵曦亭唇角弯了弯,侧过脸,垂眸看着她的唇,自然地啄了一下。 “是?。” 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但我认为,那个时候是?最好的时候。”溺 北国的八月不大好讲夏,也不大好讲秋,但?金枫已初见?了秋的端倪。 孟秋回到霁水备婚,常想?的却是北方。 她想?起郁达夫笔下北平的秋,写钓鱼台的柳影,潭拓寺的钟声。 还有踩上去?声音没有气味也没有,细细弱弱的槐花。 孟秋问赵曦亭,这个?时节燕城槐树落花了吗,她好像不记得了,霁水前些天才过了台风天,风大要把人卷走?。 赵曦亭也有闲心,在一宗一宗泛凉的秋雨后,为她寻一两朵槐花来,他薄白的指尖沾着秋的清凉。 对他来说,这点清凉是一种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