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刘叔跟那孩子仅有的一次接触是小陈醉酒,他打电话通知对方来接人。 刘叔给自己倒酒,倒满了再次闷到底,喝得很凶。其实按理说,老幺职高毕业就该回家,回到原位。 哪知拖到了今天,不止他没想到,急着让女儿搭着晏老幺的顺风车从本家拿回春之秀的赵老头也没想到,估计所有他们目前还没锁定目标找出来的,被老爷子用到的棋子都不会料到会是这样。 原因肯定在小的身上,不肯了,没兴趣了,在有小陈的春桂经历完青春叛逆期,心飞了世界宽广了,想要的东西变了。 大的大概没想到会是那个结果,但也不着急不强迫,就耐心十足的一边继续看子女在自己眼皮底下过家家,一边让小的面对认清现实。 什么现实。 就是你在意,你渴望的人和事,你想要的生活,这些需要多大的支架来撑,你自己去测量去摸索。 于是又拖了三年,小的最终还是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刘叔见盘子里只剩最后一个鸡爪了,他赶紧拿走啃起来,再晚点就剩一堆骨头了。 这赵老头吃独食不给他留。 “押宝押错的,今晚要发羊癫疯。”刘叔说。 “才刚开始。”赵老头幸灾乐祸。 刘叔跟赵老对视一眼,拿着手上半残的鸡爪碰了碰,埋头接着啃。 他们运气不错,没缺胳膊少腿,全身而退。接下来就该寻思选个什么样的地儿养老了。 。 关于那晚的事,媒体并没有大肆报道,都跟突然哑巴了一样,只有一家发表了一篇,围绕的是外甥像舅舅这一话题,搜罗了这年那月网友的分享,以及染色体部分的科学依据整了个数据调查。 外甥确实像舅舅。 全篇没提一个晏字,处处都是晏家。 底下有评论带图,配的是高三时期坐在街边长椅上的季明川,和去春桂前一个月某场私人聚会上的晏为炽。 同一个风格的大衣,长裤,鞋子,就连里面搭配的衬衣都是一个色调款式。 图很快就删了,依旧在朋友圈流传开来。 上班无聊到想吃屁的黄总刷到了那张图,他当然能猜到是姜禧给炽哥买的,炽哥不穿就便宜了季明川。 但这也太卧槽了吧。 黄遇盯着照片放大缩小了几次,脑中冷不丁地跑出一个炸天的猜测,他把办公室的门关上,鬼鬼祟祟地打电话:“炽哥,我妈追过一个很狗血的电视剧,讲替身的。” 晏为炽在看伦敦那边的合伙人发的资料:“上班的时间你都能这么闲,圣瑞在你手上能撑几年?” “年轻人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我前段时间一天开八百个会,一个月出差八百次,我也就最近不忙,还不能让我浑水摸鱼啊,昭儿累了都跑去摄影,”黄遇停住,他拍拍自己那张挺招桃花的脸,“说回原来的,我发现季明川和你谜之相像,陈雾不会是……” 晏为炽敷衍道:“不会是什么?” 黄遇挤牙膏似的挤出一句:“不会是把你当替身吧?” 晏为炽差点没忍住摔键盘:“别他妈给我瞎扯。” “我也觉得扯。”黄遇咽了口唾沫,“炽哥你就当我刚才放了个屁,我忙去了。” 黄遇自个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该干嘛干嘛,晏为炽这一天算是废了,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做事。 。 周六傍晚,晏为炽去基地接陈雾,两人开车前往晏家老宅。 “阿炽,要买什么东西吗?”陈雾在副驾发愁。 晏为炽开着车:“不用。” “会不会不合适啊。”陈雾转头看他,“空着手去的话。” “只是吃饭。”晏为炽的侧脸线条悄无声息地被时光加深,极具阳刚荷尔蒙的轮廓。陈雾摸了摸他的鼻子,他停车等红绿灯,捉住陈雾的手咬了一口,“干嘛摸你男朋友。” “你的鼻子很好看。”陈雾说。 晏为炽:“……” “确实。”他笑得懒散,“不然怎么能入你的眼。” 陈雾忽然捏住晏为炽的下颚,让他转过来。 晏为炽等到斑马线上的老大爷搀着老伴颤颤巍巍地走到对面,也没等来一个吻:“不是要亲?” “不是啊。”陈雾说,“我只是想看看你。” 晏为炽不满地启动车子:“坐好,待会儿给我补上。” 陈雾靠着椅背闭眼:“我没有心情。” 晏为炽怀疑自己听错:“我怎么你了?” “不是因为你。”陈雾摘下眼镜,搓搓被晏为炽擦得香喷喷的脸,“去你家我紧张。” 晏为炽说:“不就是房子跟人。” 陈雾嘀嘀咕咕:“当初你跟我回老家,你在车里不敢下来。” 晏为炽噎住。 多久的事了还要提,这辈子都过不去了是吧? “阿炽。”车里响起喊声。 下一刻就有回应,“嗯。” “到了你家,你别丢下我啊,要一直跟我一起。”陈雾说出自己的忧虑。 晏为炽笑:“当然。” “从进门到离开,整个期间我都会在你身边。”他说。 。 晏家老宅坐落在首城望林区。 如果从高空俯视,会是一大片古色古香的亭廊,山水和建筑。占地面积广到惊人。 直视的时候只觉得从老宅正门进去后的路很长,弯很多,绿植繁茂,空气干净又清新。 陈雾东张西望,一心念着晏岚风说的稀有药材。 “阿炽,你家就是景区。”他发出惊叹,“档次最高的那种景区。” 一路都不见人影,晏为炽牵着陈雾,带他走过山石,小桥长桥,看似随意搭建实则满是巧思的一座座假山重峦叠嶂,大大小小闪耀着金色霞光的花池。 软的硬的景色在陈雾眼中逐一登场,他平时很少拍照,这次都没忍住的拿出了手机。 “当——” 沉而悠远的声音穿过被晚霞披盖的园林,闯入陈雾的耳中,他举着手机有点茫然:“怎么还有钟声?” 晏为炽道:“老宅有个寺庙。” 陈雾:“……噢。” 四月的风不燥不凉,陈雾把随风晃的头发压了压,不让它们跑翘:“那敲钟是?” “家宴都会敲。”晏为炽拉着他拐进一条长廊。 明艳的大红色调柱子与古朴的雕画铺满了长廊,画上有花草,有山河,有骏马……在长廊上走动能让人体会穿越到某个朝代,惊心动魄。 陈雾想问什么就问,晏为炽不会不耐烦,能回答的都告诉他了。 。 长廊尽头站着个人。 陈雾还没问,晏为炽就说:“是管家。” 快走近的时候,陈雾发现管家很年轻,也就比他大几岁,他惊讶道:“以前我去大院面试,听人说这里有个老管家,这也不老啊。” 晏为炽朝管家昂首:“先不过去,我要去药园一趟,让那边把门开了,清一下人。” 管家应声离开。 “他是老管家的儿子。”晏为炽告诉陈雾。 陈雾点点头:“原来是子承父业。” 晏为炽松开牵着陈雾的手,剥了颗薄荷糖放进口中压制烟瘾,而后又去牵他:“老子还在当值,请假了。” 陈雾没有在这上面多问什么:“阿炽,你父亲今晚会出现吗?” 晏为炽:“嗯。” 陈雾走下台阶,走进一个秀丽的庭院:“那你母亲呢?” 晏为炽:“不会。” “她不喜欢人多,就可以不用来。”晏为炽看一眼天色,加快脚步。 陈雾被他牵着也走快了点:“别人不行吗?” 晏为炽落后半秒:“前面就是药园。” 。 老宅的药园有大院的三个南园大。这会儿太阳要落山了,再晚点来光线就不好了。 陈雾目瞪口呆:“阿炽,你家真有钱。” 走了一路见过各种雕梁画栋顶多就是拍照,面对外行眼里的普通花花草草反而给了这个评价。 晏为炽在药园中间靠西的亭子里坐下来:“你看你的,我在这等你。” 陈雾这一看就是个把小时。他不知道晏家老小早就到了。 晏为炽也不催陈雾,见他看够了才起身过去。 “我下次还想来,可以吗。”陈雾用纸巾擦着手上摘花叶留下的脏污。 晏为炽把他的眼镜调正:“不如直接住进来?” 陈雾认真地想了想:“那还是不了吧,太大了我怕上学迟到,放学回来走得腿酸。” 晏为炽:“……” 这会儿晏家老小都在自家院子里等着。 一个院子住着一家人,隔得很远,喊破喉咙都不会听见的距离。 晏为炽带陈雾走到“琅月阁”的时候才想起什么,后悔选这个条路去厅堂。 完全可以走其他路。 琅月阁门口,季明川立在一簇五颜六色的鲜花旁,萧萧肃肃如芝兰玉树。失去了孩子,还有更多更大的东西,他却跟没事人一样向晏为炽打招呼,“小舅。” 一副完全融入了庞大的晏家,接受了辈分的复杂,以及自己跟晏为炽的舅甥身份。 “哥。”季明川在新的立场站稳,游刃有余地对着陈雾淡笑,“那晚在宴会上没和你说上话。” 陈雾垂头跟着晏为炽往前走。 季明川自顾自地往下说:“真是物是人非。” “你现在还觉得我那时候不回去上坟是不孝吗?”季明川紧跟着就是一句。 陈雾停了下来。 季明川等他回头,说点什么,比如道歉。 但他没有,没说话,也没回头。 从头到尾都没理我。 错了还不敢承认,这就是我的哥哥。 只差一点就能控制在自己安排的世界里随意拿捏,一朝大意,棋局上的局势就翻天覆地,从此怕是再也不会有那种机会了。 “明川。”琅月阁里传来惶恐不安的喊声,“明川!” “来了。”季明川拍了拍站了不知多久蹭到裤子上的花粉,转身进了琅月阁。 。 晏家的厅堂充满了辈分阶级。 老掌舵人的子女跟他在一个厅,风格最为朴素。 其次是子女的配偶,风格开始往华贵上走。再是子女的子女,那家具摆设就称得上奢靡了。 如果子女的子女里有结了婚,生了下一代的,那就再去更偏的厅堂。 就是这么简单直接的排位方式,晏家代代延续至今,无人敢反驳敢造次。 老爷子在位太多年了,那股威压深入晏家人的骨髓,从婴儿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开始到死亡,一生都活在晏姓带来的尊荣与控制里。 陈雾第一次来老宅,路上还算轻快,然而他坐在厅堂不到两分钟手心就出了汗。 这还是老爷子在屏风后没露面的情况下。 桌上人不多,晏为炽的哥哥姐姐如今就只有六七个了,包括坐轮椅的晏二爷。 除了破例出现在这里的陈雾,还有应该在第三厅的季明川。 陈雾能特殊,是因为晏为炽,至于季明川…… 晏三姐几乎是攥着儿子的手。 。 很家常的菜色,却都显得精致。就餐时众人都不谈话,餐具不磕碰,咀嚼没有声响。 陈雾垂着眼睛安静地吃着碗里的菜。 佣人们给大家端上来一小碗甜汤,轻手轻脚地有序做事。 就在这时,季明川冷不丁地开口:“我哥吃不了红枣,他吃了肠胃会不舒服。” 自然又沉闷的气氛瞬间破冰。取而代之的是微妙的怪异。 屏风后不见声响。 晏岚风若无其事地用餐,其他人也没有把视线往陈雾,晏为炽,季明川三人身上挪动,都在吃自己的。 但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佣人没手足无措,她镇定地确认:“陈先生,你吃不了吗?” “没事的。”陈雾拿着勺子从甜汤里舀了一颗红枣, 晏为炽抓住陈雾的手:“不能吃就不吃。” 话落,就着他的手把那颗红枣吃掉,叫佣人把甜汤换掉。 陈雾飞快瞥了眼绷着脸的晏为炽,他抿了抿嘴,蹙起眉心去看斜对面的季明川。 对方在吃母亲夹的菜,置身事外。 。 这顿饭晏为炽吃得很烦躁,几次都想撩碗筷走人,陈雾把手放他腿上拍了半天,他才坚持了下来。 晏为炽把陈雾拉到厅堂后面的和园殿,踏着木楼梯上了寂静的二楼,克制着怒气道:“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你吃不了红枣。” 陈雾睫毛抖了抖,不是很确定:“平时可能,大概没吃到……” “那你不说。”晏为炽要被他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