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怕的感觉这才陡然间涌上心头,甄暖忍不住浑身战栗。 她一溜烟跑进楼里,仍是不停地回头,即使看不见那个人了,她还是害怕,一进电梯就用力拼命摁关门键,生怕关门的瞬间会有一只手伸进来。 她又把所有楼层都摁了一遍,到自己的楼了才飞快跑下去。 冲进家里关上房门,她才觉得安全了,透过猫眼往外看,楼道空荡荡的,邻居家的门都紧锁着。 她没有开灯,就着窗外的光走到落地窗前,侧身往外望。 小区门口并没有可疑人物。 或许只是潜在的随机寻找猎物的骚扰人,这样的跟踪事件她在国内国外都遇到过。现在心情慢慢平复下去,也就不多想了。 可骤然一声电话铃响刺破夜的寂静,甄暖吓了一大跳。 黑暗的客厅里,沙发上她的手机叮铃铃唱着歌儿闪着光。 她暗怪自己胆小,跑过去一看,竟然是言焓。她赶紧接起:“喂,队长?” “现在在哪儿?” “嗯?”她稍稍奇怪,“在家啊。是要加班吗?我马上……” “不是。”他停了一两秒,那边很安静,似乎不像是在商场。 “哦,和你说一下,”他公事公办的语气,“早点休息,晚上别乱跑。明后几天,你要跟着我们出勤。” “诶,好的。” 甄暖早听关小瑜说了,尽管她是法医,但实习期为了熟悉局里的办事流程和基本的刑侦路线,她还是得各种活儿都干。 出勤,想想还是很好奇很期待的。 …… 第二天,甄暖7点半就到了办公室。去得早还没到出发时间,她就干脆先工作着。 已经11月了,为了不让年底忙得找不到北,甄暖早早就开始统计并核查各类案件数据。她烧上一壶茶,把这几天整理的资料翻出来继续看: “10月5日,白塔区春景路,18岁少女坠楼……”她嘀嘀咕咕着,慢慢看完整份报告,“……自杀。” “10月5日,江城区米花街,28岁男子横尸路边……10月7日结案,蓄意撞人,谋杀。” “10月5日,兰桂区秀水路,24岁男子倒在路边,抢救无效死亡……工地钢架坠落,意外砸死。” “10月6日……” 甄暖看看面前厚厚一摞文件夹,全是她就职前的案件。 每个季度都有统计,前三个季度郑教授核查过了。所以她暂时只用从10月份开始复查,她万万没想到誉城的案件那么多,工作量实在是太大了。 她认真查看着报告中的每一个细节,不知不觉就到了8点半。 办公室电话响了,是谭哥: “甄暖,你到了没?” 甄暖赶忙解释:“我在办公室呢,没偷懒。”她抓着听筒,摇摇头。 那边顿了一下,哈哈笑:“没说你偷懒,快下来。” …… 甄暖匆忙收拾了东西下楼,跑去院子门口,就见言焓他们几个站在车边有说有笑的。 言队长今天穿了一件墨青色的风衣,剪裁有型,看上去修长清雅,比平日里多点儿清贵之气。 他转眸见她来,收了半分笑意,问:“躲楼上干什么呢?” “做事啊。”她皱了皱鼻子。 他瞧她半晌,头往后扬了扬,转身:“上车。” …… 甄暖上车后发现,几个男人明显玩笑少了很多,估计因她在场,很多男人之间特有的笑话口语和用词都收敛了。 不过刑侦队里的人都是活泼开朗的个性,白科长和谭哥一路都主动和甄暖聊天: 白科长:“甄暖,看你的档案,好像是深圳人哦?” “嗯,对呀。” 她一回答便赶紧咚咚地点头。 坐在一旁的言焓见状,目光散漫地扫过来,她跟小学生一样十分认真地盯着前边问话人的背影,像课堂回答问题。 “不过,那只是出生地,从小还是在誉城长大的。” 看得出,她和三个男人共坐在一个狭小空间里,相当紧张。但同时,她又很体谅他人善意的沟通,不希望自己有所怠慢。 谭哥插嘴:“那你和老大岂不是老乡?” “不是啊。”甄暖摇头,“他是深城的。” 白科长嘿嘿笑:“听上去都一样嘛。” 谭哥白眼:“荷兰和河南是一样哦?” 白科长nl不分,以为谭哥逗他,争辩:“荷兰和河兰肯定是一样嘛。” 甄暖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白科长:“甄暖,你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呀?” “我是在孤儿院长……”甄暖话没完,清楚档案的谭哥狠狠打了一下白科长的手,后者还没意识到,瞪眼:“开车呢,小心方向盘脱手。”说着,较劲儿似的故意晃了一下。 汽车跟玩具似的哗啦偏离直线又哗啦回归,甄暖平衡不好,一下子歪掉,直直撞向言焓怀里。 彼时他竟十分安稳地在闭目养神。 可就在她即将撞上他的刹那,他敏锐地感应到了什么降临,犀利地睁开眼睛,双手一握就稳住她的肩膀,瞬间阻止了她失控的靠近。 甄暖呆愕地保持着往他怀里扑的姿势,一秒。她尴尬极了,赶紧挪回来坐好。 言焓瞧一眼她瞬间红透的脸,眼风又扫向前边:“老白,你找死呢。” 白科长哀嚎:“老大,我才25,长相老成而已。当科长是青年才俊特殊提拔,你别在美女面前趁机打压我。” 甄暖抿唇笑。 她是努力想聊天的,先在脑袋里想了一圈,才慢慢道:“你还比我小两岁呢。” “什么?不可能!”老白很惊恐,“你看着太小了,我一直以为老大招了童工?网络上不是很多40多岁的未老仙妻吗,你以后肯定会是那样。” “不要。”甄暖摇摇头,“感觉怪怪的。老了就老了嘛。” 她说完,四周都没人接话了,车厢里一片安静。 一股子怪异的窘迫浮上心头,她琢磨着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一看, 言焓眸光锐利,幽深地盯着车内镜;而白科长和谭哥也都面色严肃起来,盯着后视镜不做声。 甄暖纳闷,刚要…… “别回头。”言焓淡淡的禁令声响起。 甄暖乖乖坐直,目不转睛:“有人跟踪我们?” 前方白科长隐隐兴奋又似挑战地一笑:“老大你也察觉了?” “嗯,从枫山西路一直跟到了这里。” 甄暖一愣,枫山西路就是局子旁边的一条路。这么说,他们出门后不久就被盯上了?跟踪警察的车子,什么人会这么做? “老大,要不要飙车甩开他们?” “好啊。”言焓唇角一勾,眸光清锐,“路人或车辆为避险而造成的各类物质损害费用,由你来赔。” 老白才兴奋起来的脸立刻垮下去。 “让他们跟着,我倒看看他们要干什么。”言焓抬眸看一眼车内镜,语气闲散,不经意间就透出一股子完全不把对方放进眼里的倨傲。 “那我们还去之前那地儿吗?” “不去了,去367。” ☆、chapter22 367位于白塔区兰桂区的交界地带,九年前这里有几个很大的化学品和沥青加工厂,后因意外事故和环境污染等原因拆迁,红砖白瓦的厂房就空置了下来。 再后来这里被一些潮流小年轻和艺术小青年们霸占,慢慢蜕变成一处人文风景独特艺术气息浓厚的街区,成了誉城的著名景点。 但同时,这里也因外来人口多鱼龙混杂而常有小型治安事件发生。对警察来说,这里算是比较让人头疼的地方,可也是能常常发现惊喜的地方。 这里的人通常敏锐而心眼多,对周围环境和人物的变化特别留意。如果加以利用,会是比侦查员还灵敏百倍的观察者和线人。且人家是长期浸润在市井之中的。 才下车,甄暖就看见一整面墙壁的涂鸦,花花绿绿的,异常绚烂。 “这里好漂亮啊。” 言焓心里则浮起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整个誉城就数367这个地方最能深刻提醒他夏时失踪了多久。 她失踪的那晚,长安久宁的誉城一夜间发生了很多事。 一起持枪抢劫、一起特大交通事故、一起工厂车间小爆炸、一起杀人案、一起偷窃案、几起夫妻争吵。 夏时失踪的那一年,市里规划出了城市建设新政策,每个街区每条街道都在改变。尤其是这里,渐渐空置,渐渐来人,渐渐复苏,渐渐繁华…… 每次来,这里都在提醒他:时间过去很久了啊。 老白停好了车,回头看:“诶,跟着我们的那辆不在了。” 言焓拔脚往前走:“他们停在后边那个转弯处。” 甄暖虽然疑惑,可跟着3个男人她一点儿也不害怕,反倒更好奇四周稀奇古怪的风景。经过一条特立独行的街道时,谭哥问:“老大,不去看花花姐吗?” 言焓脚步顿了一下,想了想:“去吧。” 他转身往回走,绕进了那条小街。 街上都是特色小店,卖信纸邮票的,卖烟灰缸的,卖明信片的,还有卖70后80后小学课本的……目不暇接。 甄暖走在后边,轻声问:“花花是谁啊?” 老白:“以前干那行的,老被抓老被训,再后来就不干了,搞正经生意。” “噢。”甄暖懂了。 “她挺可怜,年纪很小就被拐卖出来被团伙控制,后来扫黄解救了她,可那么多年人也大了,最好的时光过掉,什么真本事都没学会,钱也全缴给大哥头败光了。除了继续干那行,没个活路。老被抓都成了熟人,每次认罪态度特好,一出局子就开始。后来大家凑了点钱给她,在367买了个破屋子,以前的事也就不干了。” “听说很多年前确实很乱呢,好在风气总是一天天变好了。你们真好,买一个门面要很多钱吧。” “不知道,是老大弄的。我那时在上高中呢,这些事是听谭哥说的。那时老大也只是警校的学生,但人很牛,老早就跟着尚局办案了。”年纪小的老白滔滔不绝说着,又低声道,“诶对了,甄暖,其实我觉得吧,老大对你挺温柔的。” “啊?”甄暖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弄得一愣一愣,声音一提,前边言焓就回头了,清利的眼神在问:怎么了? 老白嘿嘿笑:“没事。” 等言焓回过头去了,他又说:“真的,你别看他平时笑笑很好说话的样子,工作上相当严厉,一点儿错误都要被他训死。如果他对你凶,别往心里去,他也是为大家好。毕竟做这行,哪个地方出一点儿差池,整个队的人就会往错误方向做无用功。” 甄暖明白他是因那天会议上的事宽慰她,顿觉暖心:“我知道啦。” “不过我觉得他对你还是很好了,以前关小瑜三天两头给他训哭。我看他倒没有叫你去办公室挨训。” 甄暖脸微红,想起自己被他弄哭过。不过,他其实对她已经相当客气,是她脸面太薄。 还想着,前边传来一声极其酥软柔滑的女声,听着像是苏杭那边的口音:“呀,言队长怎么今天来的呀?” 言焓和谭哥已经进了那家店,甄暖抬头看,店名叫“卖火柴的小蜡烛”。 店面不大,装饰十分温馨舒适,彩色的原木货架上摆放着各种漂亮的火柴和手工蜡烛,五颜六色,荧荧烛火,在冬天里看着温暖极了。 还未进门,便闻到了火柴和蜡烛特有的淡淡香味,不刺激,不袭人,温润如水。 老板娘花花打扮得花枝招展,真如一朵花儿。 她长相中上,化妆也精美,梳着繁复而精致的发髻,别一只翠绿色的簪子,身着一件白兔毛衣领的淡蓝色大衣,里边一件白底花凤凰旗袍。 “顺道经过,想起好久没来看你了。”言焓语气松散,营造给人一种心情不错的样子。 花花迎过去他身旁,脸上全是笑,带着特有的地方口音听上去格外柔软娇嫩:“哎呀,就直接说是想我就好了嘛。” 言焓稍稍倾身,唇角浅浅一弯,便是稀世风华:“我不说,你也知道。” 花花笑得像是回到了少女时代。 连甄暖都仿佛被他迷人的笑容晃了一下。看着他们俩“打情骂俏”,她莫名其妙地脸热,悄悄低下眼眸。 谭哥:“花花姐,要是有什么消息,记得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有奖金不啦?”她故意说。 “有嘞。” 老白年轻调皮,也跟着打趣:“最近没有旧人找你麻烦吧。” “早没有啦。” 言焓转身扫视货架上的火柴,漫不经意道:“要是有人来缠,就找我。” “不好的吧。”花花咯咯笑,“万一人家说你是我的相好可怎么办呀?不好连累你的呀。” “相好就相好,我又不吃亏。”言焓玩世不恭地调趣。 他本就生得英俊非凡,即使只是被他这样玩笑地奉承,老板娘的脸上也浮上了一片片红晕。 她捂着脸开心地笑不停,笑完往他身后一看,见到甄暖,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 言焓顺着她的目光回头:“这是甄暖,我们新来的同事。” 花花软哝道:“呀,长这么漂亮,干你们这行可惜了的啦。” 言焓一边挑选着火柴,一边还散散漫漫地学她的语调:“你说,她干什么不可惜的啦?” 花花嗔怪地瞪他一眼。 “要我看,她……”她话到嘴边又落下,估计是想说的那句不太好,转转眼珠,索性笑道,“给你做女朋友蛮好的。” 老白顿时暗叹这问题难回答,说“人家看不上我”,这不是言焓孤高的性格,也叫甄暖难堪;说“我看不上人家”,这更…… 甄暖尴尬地慌,脸火辣辣地发烫,赶忙转身假装在看蜡烛。 就听言焓没个正形,惋惜地说:“女朋友太多,都快养不活了。” 一句话轻轻松松就解了她的困窘,事儿全揽他身上。除了听上去“花心”点儿,于他和她的气质丝毫不受影响。 “哪里会没钱,骗人的啦!” “真的。当警察不如你做生意赚钱。” “别拿我开涮啦。”花花一脸的开心。 甄暖抬眸,看着蜡烛玻璃杯上他薄薄的一层剪影,很清楚言焓是在花花的无意之间暗示她干现在这行就很好。 “这几年这地段涨价比房地产还快,还好367发芽的时候我就来了这儿,也多亏警察先生帮忙。”花花一脸感激地看向言焓,后者正在挑火柴。 谭哥也在一旁搭腔:“老大真没说谎,我们那点儿工资还不如你在这儿做生意实在。现在物价飞涨,连烟都抽不上了。” “呀,差点儿忘了啦。”花花一拍脑袋,赶紧跑去收银台后面拿出一条烟,“这个拿回去给大家伙儿抽抽吧。” 谭哥一愣,忙道:“我不是那意思,花姐你收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