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为炽把脸埋在陈雾的后领里,阴郁地伸长手臂摸到手机,他妈谁。 “小弟,”听筒是晏岚风的声音,“你近期方不方便配合我来调动计划安排?” 在老宅一句不提公务相关,也没有聊天,哪怕是浮于表面的寒暄。 不是晏家姐弟,是晏氏的代理董事长,和只差正式公布的继承人。 晏为炽偏头把手机拿开,嗓音压得很低:“我六月要下乡割麦子,你自己看着办。” “好,我这边会留意。”晏岚风那头有翻阅纸张的轻响,“你三姐醒了。” “别跟我提晏玉心。”晏为炽冷下脸。 “这些年三姐的身体亏损太多心力交瘁,虽然母子重聚能让她看到希望有了期待,但生命脆弱无法改变本质,这次又加重了,医院那边说可能活不到这个冬天。”晏岚风不是来说亲情讲怜悯的,她的重点是接下来的后半句,“三姐一定有感应,早餐那一幕可以看出她视儿子为命,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她走之前必然会尽全力再把儿子往上送送,让他拿到晏姓,在姜氏的协助下拉拢晏氏高层建立自己的圈子助他站稳走顺,只差时机了。” 晏岚风不会不知道这盘棋下了六七年,即将收尾,布局人又是谁,而他挑的人选必定继承了他最多的特性,根本不需要她来提醒,更不可能是拙劣低级的挑拨。 因此这只是她的表态。她要在抽身而出前争取到可观的利益。 晏为炽挂了,他一转头对上被吵醒的陈雾,眼底还有没来得及撤走的厌烦。 “给村长打电话,让我听听山风。”晏为炽在陈雾有反应前说。 “啊……想听山风吗……”陈雾用晏为炽的手机拨了一串号码,“村长可能在给麦子打药。” 陈雾说对了,村长这个时间真的在忙活,他的背上背着药桶穿梭在麦地,手拿长细的喷头边走边喷洒。 老伴举着手机喊他接电话,他走到田埂上面,脱了戴了很多次有点起毛的口罩:“哪个?” “是我。”陈雾说了事情。 村长不会觉得小孩子没事做麻烦人,他笑得慈爱:“小雾,今儿干巴巴的,没有风嘞!” 陈雾扭头摸了摸晏为炽的金色星星耳钉,用嘴型告诉他:“没风。” 晏为炽无形的尾巴都垂了下来,颓丧地搂着陈雾一言不发。 陈雾挂掉给村长发了个信息。 不一会儿,村长发来了照片,陈雾点开说,“阿炽,给你这个。” 小小的惊喜。 晏为炽握着他拿他手机的腕部捞近些,目光落在照片里的那片卖地上面,舒心多了。 以后想解压就回山村。现实无法挣脱,总要捏住理想。 。 陈雾要抓紧时间给赵潜批注论文,他让晏为炽出去,不要打扰到他。 晏为炽的委屈在走出书房的时候敛去,他摸口袋找烟抽。 一个人在外面干掉三袋辣条,嘴都辣肿了的赵潜凑过来:“炽哥,你回去参加毕业典礼吗?” 晏为炽没找到烟,他去厨房拿喝的:“不回。” 赵潜顺手拆了包薯片跟过去,赵阔年后快被赵氏榨干了,他无暇分身顾不上刘主任,只是偶尔跟她打听一下刘主任的生活点滴,她哪知道,不都得找炽哥。 炽哥烦了,就让她直接跟他的人联系,这么放心她。 现在春之秀还没拿到手。 “最迟七月。” 冰箱门关上的那一瞬,晏为炽落下一句。 赵潜心底一闪而过惊悚,随之是兴奋,她什么都没说,炽哥就知道了。 我去,这么神。 也对,晏氏那位主宰了几代人命运的老爷子怎么会看走眼。 赵潜嚼着麻辣味的薯片,炽哥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既深又浅,到时候赵阔会成为新一任家主,对赵家一切有绝对的掌控权。 “赵家不是早就负债了吗,我以为负债的金额滚雪球,最终宣布破产。”赵潜说。 晏为炽言简意赅:“赵家不能倒,需要一个平衡点。” 赵潜一个过了夏天就要铺盖一卷进厂的人听不懂这个,也无心求科普扩充自己的知识库,她想起来什么,快速吃掉翘在嘴边的半截薯片嘶了声:“炽哥,你下半年是不是不能去伦敦陪读了?” 晏为炽往健身房的脚步一顿,周身的气息瞬间就变了:“谁说的,滚蛋。” 赵潜溜去客厅找猫狗玩。 。 客厅的采光是真的好,这房子住着也是真的阔气,赵潜在沙发上废物躺,脚伸直出去,阳光抹在她的棕色袜子上面。 她抱着黄狗没管三花,三花蹲在沙发另一头,幽怨地斜着眼睛看她。 “哈哈哈!”赵潜笑得很大声。这猫真逗,搞得她都想养一只来玩玩了。 想想而已,猫不是玩具,真养了没时间陪。 三花跳下沙发扑到赵潜的脚边,张嘴隔着运动裤咬她小腿,牙齿没有露出来。 赵潜假哭,三花吓得往后仰头眼睛瞪圆,然后又去咬她,她又假哭。 一人一猫玩起来了,笑声在房子里回响。 赵阔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来的。 “什么东西。”赵潜接完无语地吐槽了一句,刚才的幼稚欢快跑没了影,她巴拉巴拉短发去书房,“哥,我有点急事要去办。” “那你去吧,我改好了发你邮箱。”陈雾敲点着键盘,他抬了下头,“潜潜,你晚点来吃晚饭吗?” “说不好。”赵潜不确定,“来不来我都跟你说。” 。 几十分钟后,赵潜按照地址找到一处烂尾楼,她从斜挎在身前的小包里拿出折叠小刀,拧着粗野的眉毛走进楼道。 阴暗潮湿混着灰土呛了赵潜一鼻子,她吸了几口气找出掺杂在空气里的血腥味,找到藏匿在杂物里的赵阔,她名义上的堂兄。 出个差都能遇上袭击,中枪躲到了这儿。 赵潜都服了:“你一个亲信都没有吗,不能吧,就没有能用上的?还是说,你身边人被赵家其他私生子收买了背叛了你?” “麻烦你了。”赵阔的西服上有一块血迹,他面容苍白,很狼狈。 “切。”赵潜翻了个白眼,她蹲下来,粗鲁地用小刀划开赵潜的西服,“现在是要怎么着?” “不去医院,你帮我处理一下。”赵阔说。 赵潜笑了:“大哥,你皮肉里是子弹,不是石头子,你让我处理?” 赵阔的手按在伤口上面,闭口不言。 较劲的几分钟后, “叮” 金属声响起。 赵潜扣动打火机烧了烧小刀:“我可是第一次挖子弹,你自己咬牙坚持住别死了,承诺还没兑现,我等着你把春之秀送我手上。” 处理墙上的整个过程,赵阔一声都没有哼。 赵潜撕了他西服里面的衬衫给他简单包扎,这是个狠人,赵家命不该绝。 她随意抓了把土擦掉手上沾的血迹,赵阔二十几岁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年近三十趟进浑水,算是已经避开了很多次跟死神擦肩的机会了。 像那种从小就在大家族生存的,尤其是早早被拎到继承人位置上的,那才是惨。 炽哥都不例外。 晏氏的警卫是铜墙铁壁,在他没有还手之力的小时候,照样一次又一次让人打穿了洞捋走他。 人有双面,事也有双面。 晚点拥有财富的同时,同样能晚点被算计,推迟遭遇不测死于非命的可能性。 赵潜挺庆幸自己还是个婴儿的时候,老头就带她逃走了。 多自由。 说起来,老头是不是来首城了?来了也不找她,看样子是不管她了,要享受晚年生活了。 。 瞟见赵阔艰难地站起来,赵潜把小刀收起来:“我给你介绍几个人手?” 赵阔:“好。” 赵潜不过是随口一说调侃而已,哪知道这家伙竟然同意了。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赵阔自己走的,就那么拖着受伤的身体踏上了回去的路,没提出让赵潜送。 这地儿偏僻,赵阔也不怕半路昏过去。 赵潜佩服地摇了摇头,赵阔也就在刘主任的事上像个人,而不是机器。 茅草有人高,路边还有附近村民种的菜,赵潜坐上车打电话:“潇姐,最近在哪发财啊?” 李潇在酒吧,吵得很。 赵潜大声:“有个活,你派三四个人过来,身手利索的。” 打完她启动车子上路,她在路边见到缓步前行的赵阔,停车问他上不上来。 赵阔抿着发白的唇:“我不能和你待久,否则我会控制不住想从你身上获取关于她的动向,你走吧。” 赵潜:“……” 她竖大拇指,一踩油门飞驰而去。 第二天,赵潜从导师那儿被一通夸完回来,她看到出现在公寓门口的李潇,退后几步转身,再回头走回来。 人还在那儿,坐在银色大皮箱上面,十根手指上有六根都戴了戒指,蓬蓬裙长靴,丰满优越的身材,波浪大卷编成两条麻花辫垂在身前,头上是顶粉色棒球帽,嘴里嚼着口香糖。 赵潜开门:“什么情况?” 李潇从皮箱上下来,踢着皮箱进去:“不是你说的有活?” 赵潜看她那没长手的样子,忍不住去拎皮箱:“如果我没失忆的话,我说的是让你选人过来。” 李潇弯腰去拉长靴的拉链,很是嚣张地说:“谁能比我的身手更利索。” 赵潜无力反驳:“你不是热衷于在春桂当大佬吗?” “大佬在哪都是大佬。”李潇起身,“有拖鞋吗,没有我就光脚了。” 赵潜打开鞋柜找了找,把自己去年买了没穿的拖鞋给她。 四十码的。 李潇却是35码的脚,穿着多出来一块,她趿拉着拖鞋进去,打量起了赵潜的地盘。 赵潜有点儿强迫症,她老妈子似的把李潇东倒西歪的长靴提溜起来,靠在墙边,这才作罢。 。 公寓是一室一厅的小户型,赵潜一个人够用,她平时也不喜欢买东西,住处一股子便捷酒店的风格。 李潇站在小阳台,眺望远处紧密到令人压抑的高楼大夏。 “我是要找人给赵阔做事,”赵潜拿了一瓶冰凉的汽水给李潇,简单说了赵家的局势,“你一个人不行吧。” 李潇把没了味道的口香糖吐到纸上,揉了下扔进角落垃圾篓,接过汽水喝两口:“还有两个,晚点到。” “真要这么干?”赵潜不是很赞成,“我马上毕业,回春桂进厂,你们捅了篓子我没办法给你们补。” 李潇说:“进什么厂,当大小姐多拉风。” 赵潜没兴趣。 李潇抬起手肘搭赵潜的肩膀,身高差不少,搭得费劲,却不影响她的狂妄,她笑得弯起贴了长睫毛的眼睛:“你当了大小姐,我一对一给你当保镖,我们在上流社会做双煞。” 赵潜:“……” 李潇说完就继续眺望首城一角。 小个子,萝莉风,气场强得一批,这座城总有一天会被我拿下。 赵潜抽抽嘴,请神容易送神难。 “事先说好,赵阔不一定用你。”赵潜警告道,“还有,你别四处干架,这里不是春桂,不能让你一呼百应,我忙毕业论文,没空给你擦屁股。” 李潇摆了摆手。 。 赵潜带李潇在首城逛了几天,嘴上起了燎泡,她知道自己为啥焦虑,没法子了只好去烦晏为炽。 “炽哥,李潇来首城了。” 赵潜一说完就被训斥,“这你也跟我说?” “赵阔用她了,马上就去上班。”赵潜头疼,“她是我叫来的,有个好歹我不得担着。” 李潇是靠一人收拾了十多个才被赵阔看上的。 赵潜完全没招。 “自己的人,自己看管。”晏为炽在去接陈雾的路上,没什么耐心,“我记得当年那个李潇还让人整过陈雾。” 赵潜立即挂掉,一阵汗颜。她都忘了这茬了,炽哥竟然没忘。 晏为炽不会刻意去记什么事,不过他会记着跟陈雾有关的所有,其他都是顺带。他边看路况边翻拨乱七八糟的烦心事,腾出空间过二人世界。 这会儿陈雾在林科大西边那条充满艺术感的街上,不知哪来的小男孩抓着他的衣角,一问三不知。 “不会是哑巴吧?”戴柯戳戳小男孩软嘟嘟的脸蛋,“真嫩。” 他摸摸自己的脸,“不像我,老树皮了。” 陈雾看看戴柯:“老树皮不是你这样子,你胶原蛋白挺多的。” “真的吗,”戴柯的气色比前段时间好很多,没有再继续那种病态的减肥,牙套还戴着,虎牙几乎看不出来了,他幽幽叹气,“都是打针打的。” 陈雾眼露怀疑:“我不信。” 戴柯偷笑,他瞟到还抓着陈雾的小男孩,弯腰看去,领口里的十字架掉出来晃动。 “小朋友,”戴柯眨巴着黑黝黝的大眼睛,“你再这样什么都不说,哥哥们要送你去警局了噢。” 小男孩“哇”地哭了出来。 戴柯对他做鬼脸,他哭得更厉害,小身板一抽一抽的。 周围人投来目光,陈雾把小男孩抱起来,哭声瞬间就没了。 两只胖胖的小手抱住了陈雾的脖子,眼里含着一泡眼泪,搭配小仙童般的五官,瞧着分外讨人喜欢。 “陈雾,你要抱着这小不点在这等他家人?”戴柯指着窝在陈雾怀里的小男孩,“在前面随便找个店放进去不就好了。” “这样不行吧。”陈雾犹豫地说。 “有什么不行的,反正也不认识。”戴柯把白色卫衣后面的帽子拉上来戴上,“听我的错不了,你放店里跟老板打声招呼。” “要不就报警,”戴柯拿出手机,“你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