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任年轻管家的父亲。”陈雾换了个说法,径自沿着晏为炽带他走过的路朝着园林里走去。 身后的脚步声不远不近,陈雾没有在意,他一直走,走得头上脖子上起了汗,鞋底踩碎了一地紫黑色的小果子,终于看到了一个修剪绿植的佣人,立即就去打听。 “老管家在西廊。”佣人恭敬地回答,不是很确定地说,“可能在那里。” 陈雾去了西廊。 夏日的黄昏还是有些热的,老人划着小船在打捞湖面上的落叶,这点小事他都亲历亲为。 “老管家!”小晏律朗声。 老管家停船上岸,和蔼地对他点了点头,转过一张沟壑丛生的脸去看陈雾。 那次家宴刻意避开了,这次没有避开。 而是打了招呼:“陈先生。” 三个字落得轻又重,砸在了陈雾的耳边,他用只有小晏律能听见的音量说:“晏律师,我想到单独跟老管家说一句话。” 小晏律刻板地申明:“您来老宅找老管家的事,我们不可能替您隐瞒。” 陈雾动了动嘴唇:“没关系,不需要帮我瞒着。” 小晏律离开了湖边。 陈雾摘下眼镜,垂头摸掉脸上的细汗:“这笔钱你拿去买土繁衍枝条,如果你繁衍不出来,全村都会给你陪葬。”他声音轻轻的,“请你照着我的话说,谢谢。” 老管家没犹豫,原封不动地照着说了出来。 陈雾拿着眼镜的手轻微一抖。 这么多年了,一个人的声线多少都会发生变化,但他还是能听得出来。 当年在漆黑一片的地方,说话的是眼前的老人。 那么坐在他对面,盯着他的…… 。 七点多钟,晏为炽落地,耳机里是小晏律的汇报声。 小晏律知无不言。 接下来是漫长又煎熬的等待宣判。 过了良久,晏为炽僵硬泛白的面部浮起一个笑容:“你们做得对。” “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们是该服从。” 晏为炽掐掉通话,大脑有短暂的时间停止了转动,他凭着本能打给爱人。 没人接。 应该是在商宴上,四周嘈杂,听不见。 晏为炽自我安慰,下一秒就在人流松散的机场爆粗口:“妈得。” 乔秘跟其他下属都面面相觑。 然后他们就听到老板的低语,有点慌,也有点无措的样子。 “知道了。” “他全知道了。” “操。” “我完了。” “我是不是要跪键盘了。” “……”大家不敢大声喘气,挠个痒都怕撞上枪口。 。 机场的乘客们见到一位男士蹲下来点烟,衬衫西裤勾勒着性张力强烈的肌肉线条,皮鞋锃亮,金发,五官硬挺,气场强大,耀眼尊贵得不像话。 就那么一只手夹着烟,不时送到唇边,一只手撑着头吞云吐雾,不顾形象,不在乎他人的目光。 走近点似乎都能感受到他不稳定的情绪,犹如在淋一场老天爷开小灶的风雨。 “少爷。”乔秘硬着头皮闯入那片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之地,“合作商派来接您的人到了。” “让他们等着。”晏为炽的心情很暴躁,在小庙的那段岁月,他跟母亲一人一间,不住一起。回了老宅以后,母亲大多时候都在晏庭生那里,就算回乔明园也不和他一栋楼。 他不了解母亲的隐疾也是正常的。 实际上,晏为炽的确不了解,他是去年年底才知晓的。 通过黑旳拍卖场的那株药材是陈雾所种,顺藤摸瓜摸出来的。包括引起他猜疑的那部分。 晏为炽死咬住烟蒂,手机铃声倏然响起,他猛然站起身,阔步找到一个足够安静的地方,绷住气息接听。 电话接通了,两边都静得过了头,也无人开口。 晏为炽的后背渗出一滴冷汗,他的喉咙抽了抽:“祖宗,我现在就订机票返程。” “啊……”陈雾不解地说,“为什么啊。” 晏为炽的嗓音干涩中饱含紧张:“我觉得你想尽快见到我。” 陈雾说:“你不是才到那边吗,好好工作吧。” 晏为炽的太阳穴狂跳,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能不能别烦我”。 他艰难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我哪还有心思工作。” “不要闹了,我陪潜潜参加商宴,她穿高跟鞋走不好路,被人推进泳池了,现在她要双倍讨回来,我得在边上看着她点。”陈雾在休息室,“你认真工作,有什么事等你回来再说。” 晏为炽盯着手机上的通话记录,要盯出一个窟窿。 通话才一分多钟,史上最短。 而且, 而且陈雾没有叫他“阿炽”,一声都没有叫。 晏为炽面色沉定地收起手机,可以理解,陈雾应该生他的气,应该有个时间缓冲再消化掉。 这不影响陈雾爱他。 对,陈雾肯定还是爱他的。 就怕季明川添油加醋或者颠倒黑白,反扑挑拨离间。 真他妈烦。 不久前,晏为炽才告诉陈雾,某些东西,他问了自己就说。如果他不问,那自己是不会主动塞给他的。 如今陈雾是肯定会问的了。 只要陈雾问了,他就全盘托出。 譬如利用晏家个别派系的贪婪混淆视线寻求一隅平顺,在现实之下走进现实,如何牵引季明川背后的势力,抛出诱饵引蛇出洞,布局制造虚假盛世,抄底清除晏氏的最后几支顽固派系,又譬如狗咬狗的计划诸如此类,以及晏庭生更早时期的某些所作所为……那些污浊事。 晏为炽眯着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一口接一口,深深地抽着烟,浑身笼罩着狠戾的低气压。 “少爷,现在就订返程票吗?”乔秘紧着神经询问。 晏为炽掐灭烟火:“行程照旧。” 。 出差回来那天,晏为炽跟陈雾撒谎说他的工作临时变动,要飞最后一班,让陈雾别等他,自己先睡。 晏为炽在楼下吃掉了大半袋薄荷糖才压制住汹涌的烟瘾。 凌晨两点多,他带着一堆蚊子包和浓厚的薄荷清凉味道,偷偷摸摸地打开了家门。 就在那一瞬间,视野里的黑暗徒然撞上一片明亮。 陈雾站在过道的壁灯前。 晏为炽手里那只快被他蹭掉皮的打火机掉了下来,他后退几步靠墙而立,六神无主地抚着心口:“果然是在等着跟我算账。” 只是出来倒水喝的陈雾:“……”第88章 再过一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中厨房里有清洗的水声,晏为炽坐在餐桌前,眼皮底下是一盘饺子,热气漫上他的眼,熏到了他出差期间高强度工作疲劳至极的心脏,和他热切盼归的灵魂。 晏为炽双手遮住略显沧桑的面部,风尘仆仆地飞回来,在楼下卑微焦虑地从上半夜熬到了下半夜,熬不住了小心进家门,做贼似的不敢发出大点的声响。 以为要面对的跟实际面对的,有着天壤之别。 厨房的水声里多了一道喊声:“阿炽,你吃没吃啊?” “嗯,吃,再吃。”晏为炽放下手,嗓音嘶哑,眼眶热热的,他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蘸—— 碟子有三个格,分别放了醋,酱油,白糖。 晏为炽被大量薄荷糖刺激得发疼的喉头又哽上了。 一个身心健康的男人过了二十,是不是都这么容易被触动到。 在人间烟火的面香里,小晏董对着盘素菜饺子写诗谱曲,世界春意盎然繁花万千。 “你怎么没吃?” 背后冷不同地响起声音。 晏为炽整个人一抖:“饺子进眼睛里了。” 窒息了。 操。 我刚才在说什么? 我不会是出差出傻了吧? 晏为炽浑身发麻地掀桌布,看样子是在找地方钻进去。 陈雾默默地看着他。 就在晏为炽准备破罐子破摔地摆烂时,陈雾却像是没听清,他把要被晏为炽掀起来的桌布按回去:“快吃吧。” 晏为炽顿了顿,苦笑着侧过身,抱住陈雾的腰把脑袋埋进他怀里:“老婆,我心慌吃不下。” 陈雾要摘眼镜擦花掉的镜片,顿了顿摸上晏为炽的头发,听他委屈地诉苦:“求你别春风细雨温柔小刀,你砍狠点手起刀落,让我尽快投胎上岸。” 。 一盘饺子渐渐从滚烫放到温热。 陈雾拍拍抱着他不放的男朋友:“说什么呢,我拿刀是为了给你切小葱花的。” 以幽默融入到了微妙的沉闷中,满是生活的气息。 晏为炽顺着杆子往上窜:“你只在我飞到那边的时候给我打过电话。” 陈雾捞了捞晏为炽的衬衫领子,检查他惨不忍睹的脖子:“我有自己的事。” 话锋一转,“你不也没有打给我。” 晏为炽低低蹦出一句:“我哪敢烦你。” 很多次都停在拨电话的页面上,怕打过去情绪化。 不打又乱想。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太他妈要命了。 身前的T恤被蹭得紧贴皮肤,若有似无的气息一下一下地喷了上来,陈雾有点痒,他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阿炽,我数到三,你再不吃,我就把饺子端给豆豆。” 趴在墙边的黄狗一听到自己的名字,立马就摇着尾巴。 “汪汪!”“汪汪汪!” 似是在说,我吃,我来了。 晏为炽:“……” 他顿时从陈雾怀里离开,坐回去将那盘冷落到现在的饺子端到自己面前,低头快速吃了起来。 嗓子是真的疼,嘶嘶的抽凉风。 晏为炽咽下了一个饺子,一股难闻又熟悉的味道向他扑来,他侧了侧脑袋,看到陈雾手里拿着一盒自制的药膏。 “这是给我用吗?” 颇有点小心翼翼期待的意味。 “不是,”陈雾在他愣怔的眼神里说,“我吃的。” 晏为炽的唇角一抽。他低头继续吃饺子:“我还没洗澡,擦了就白费了。” “没事,我加了两种药,比以前的更好用,”陈雾直接上手挖了一小坨黑色药膏,涂在晏为炽的左耳骨上,“你洗澡的时候应该已经吸收好了。” 药膏刚涂上去没什么感觉,随着慢慢的揉搓就热了起来。晏为炽整只耳朵都开始发红,陈雾不但给他煮饺子,放了三种蘸料,还给他的蚊子包擦药膏,是不是已经消化完了。 晏为炽紧绷着的神经末梢有所松散,他不动声色地把桌底下的一条腿拿出来,拖鞋碰了碰陈雾的:“我其实是最早的航班。” 陈雾手上涂药的动作没有停:“看出来了,喂饱了整个公馆的蚊子。” “……”晏为炽本来对蚊子包没多大知觉,陈雾一说,他就觉得露在外面的皮肤哪都痛痒难耐,下一秒就把衬衫扣子从上解到下,直接脱下衬衫丢在一旁的椅子上面。 “我还吃了很多薄荷糖。” “我忍着不抽烟,忍得很遭罪,因为我当时的状态,开个头就收不住了,一包烟打底。” 灯光下,年轻男人精壮的上半身好似涂了层柔和的色泽,两条修长的手臂上面有许多红点。 胸膛阔且厚,走势上宽下窄的线条紧实漂亮到近乎完美充满食欲,一路流畅清晰地延申进西裤的裤腰里。 吞咽的时候,喉结滑动,脖颈前后都是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