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市去沪城得一天一夜,总得打发些时间。有人围在一起唠嗑,嘴里吐瓜子皮。也有小年轻挨着说说笑笑,还有一脸劳累的人,一路狼狈地站着,一节节狭长的车厢,看尽人生百态。麦苗和小女娃不知道怎么就玩到一块去了,一大一小蹲在过道,看别人打扑克。傍晚,陈藜去餐车买了盒饭。这里的铝制盒饭还有荤菜,就是卖得贵,只一份得快赶上半张站票了。大多数人还是自己带粮食,不过就一天,随便对付一下就行了,没必要花那个钱。他们老陈家也没有什么泼天的富贵,陈藜能够的话,就尽力给麦苗最好的,生怕自己疼不过来。到了天黑,陈藜扯上帘子。麦苗躺在硬床上,他就打地铺睡。熄了灯以后,麦苗跟烙饼似的,翻了翻几下,闹出“咿呀咿呀”的动静。陈藜翻过身去,发现麦苗还望着他。自打陈藜回到村子里,除了偶尔他不在的时候,两兄弟每个晚上都是搂在一块儿睡。麦苗伸了伸手,垂在床边。黑暗中,陈藜握住他的手,放在掌心里摩挲。嘈乱的人声逐渐止了。半夜,麦苗睡眼惺忪地爬起来。一只脚才踩下来,陈藜就惊醒了。他的手比脑子动得快,一把攫住麦苗的脚腕。“我……”麦苗还犯着困,“去嘘嘘。”麦苗认得路,他就只让陈藜带过一回,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去手解了。他才没那么笨。过道上躺着人,都睡得动歪西道的。麦苗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踩过,都差点儿绊倒了。他摸着黑,找了好一会儿,这才找对了地方。麦苗解决好后出来,他照着原路,摸索地走了几步。蓦然,他的动作微微一滞。他回了回头,看向身后晦暗的长道。座位上的人蒙头大睡,鼾声此起彼伏,耳边还有火车行驶于轨道发出的隆隆声响。隐隐约约的,他闻到了一股混杂的气味。麦苗无声地咽了一咽,莫名的不安让他抓紧了衣服。就在这时候,熟悉的气息包拢而来,一双手放在他的肩上,把人转过来。麦苗抬了一抬头,看见陈藜。“上好了?”麦苗起来后,陈藜也醒了。等了片刻,他没见麦苗回来,就爬起来找他来了。“嗯。”麦苗点了点脑袋。那似有若无的混杂气,已经被硝烟味彻底冲散,一点点都闻不到了。陈藜让麦苗走在自己前头,用自己的身躯把人给完全挡住了。陈藜他往身后的那个方向望过去,目光沉沉的,好像要盯出个洞来。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回头带着麦苗回去。陈藜躺回地上,麦苗不肯爬上床了,硬是挤到了他的怀里。陈藜拉过毯子,盖在他们两个人身上。麦苗从他胸膛里抬了抬头,挪了挪身子,凑到他脖子那儿吸气。陈藜现在可经不起撩拨,他拍了一下麦苗的屁股,压低声音:“睡觉。”麦苗闻够了气味,在他的怀里舒服地蹭蹭,就像一只偷腥的猫儿,小声地咯咯笑。男人的手掌在那软软的两瓣肉留恋地揉捏着,手指还暗悄悄地拂过了缝儿……最后,还是收在腰上。清晨,鸣笛声长响,火车快要入站了。车上人都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好要下车了。到了站,两兄弟随着大流走,一直走到车站外头。麦苗还以为自己在省城见过的人,已经够多了,没想到这儿的人头更多。大马路上除了人力车之外,还有很多来来往往的汽车,川流不息。陈藜带着麦苗去坐公交,麦苗急不及待第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路好奇地往外瞧。沪城是一座近海的大城市,这些年政策逐渐开放了,路人的穿着打扮也摩登了起来。这个地方,别说和村里比,和省城一比较,都像是两个世界。麦苗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新奇极了,动不动拉着陈藜,指着外头让他瞧。陈藜就也望出去,目光却多数落在麦苗的脸上,两兄弟的眼里尽是温暖的笑意。到站后,陈藜牵着麦苗下车,走了会儿就到了今夜落脚的地方。陈藜在柜台办入住,麦苗看着亮堂的大厅,虽然一脸好奇,可还是规规矩矩的,就怕自己把东西碰坏了。陈藜拿着钥匙,带麦苗上楼梯,对着房号,走到尽头的房间。麦苗进去一看,就“哇”了一声。房间里有好大一张床,干干净净的,明亮宽敞。旁边有独立的洗浴间,里面居然有浴缸,还有一个抽水马桶。麦苗跑到床上一躺下来,摊开手摸了摸,他还从没睡过这么软的床。反观陈藜,和村子里没见过世面的不一样。他对城里的一切,似乎早已见怪不怪,那模样反倒还像是回到了自己曾经长久生活的地方。麦苗跳起来,跑进浴室里,扭开水龙头,水却从头顶上的花洒喷出来,把他给吓了一跳。休息了一会儿,陈藜就喊来麦苗,两个人都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两个人去宾馆对面下馆子,刚好是饭点,人特别多。陈藜吸溜着面条,抬头一看麦苗正磨磨唧唧地数肉片,把自己碗里的肉全夹给他:“专心吃。”麦苗扁扁嘴,他不是想吃肉,就是心疼钱。别看麦苗这样,他也知道财物的重要性,知道挣钱不容易。可他别的不晓得怎么计较,就知道一碗带荤的面条,村里卖的一海碗一块钱都不到,进城后竟要一块五毛了。饭饱以后,陈藜又带着麦苗坐车。这回屁股都还没坐热,陈藜就说:“到了。”他们两个下车,麦苗顶着大太阳,抬头看见公交牌上的红字写着“国家防卫部队第二医院”。医院里的人不算多,甚至比省区医院的人流还少了不少。麦苗还是第一次上医院来,他以前只跟着爹娘去过公社的诊所,对那个地方,也从未有过好的记忆。陈藜走进这里后,神情严肃了许多。麦苗一随便打量,一只手就把他的脸扭过来:“别乱看。”于是,麦苗就不敢瞎晃脑了。他觉着,那搂着自己肩膀的手,抓得特别紧。当他一抬头看陈藜的脸色,又不敢轻易吱声了。他们在诊断室外的长凳上只坐了一会儿,就有个披着白大褂的医生走来了。他老远便惊讶地喊:“陈团长!”陈藜站起来,也应了声:“哎,老唐!”唐大夫领着陈家兄弟走进办公室,一路上直寒暄着。“从我从潭城调回来,算起来都跟团长你有三年没见一面了。”陈藜:“别叫团长了,现在咱们是同志了。”“是是,同志。”唐医生的语气充满了感慨,“上个月,我碰见到北师的张队,他说你不想留在首都的大院,退伍后就回老家了。说真的,大伙儿都替你可惜。”他拉来了两张椅子,陈藜忙去接过,嘴里说道自己来。都坐定了以后,陈藜始终惦记着自己来的目的。他看一看身边的人,介绍道:“老唐,这是麦苗。”他握着麦苗的手一紧,“他是我的伴儿。”唐医生一怔,正眼看着麦苗。他之前虽然是随军的医生,可却不是陈藜他们那一类的人。然而,陈藜和麦苗一起生活了个把月,还每个晚上睡一张床,不也没认出来,普通人可就更别提了。“还没向组织打过报告,目前知道他的,就我一个人。”陈藜把事实都先交代了,省了他人暗自琢磨。大夫静了好一晌,勉强消化全了这件事,不自觉压低声音,谨慎地说:“这样,先不着急。咱们先采血,做几个检查。”很早他们就认识到,单单身体构造的不同,可能只是单纯的人体缺陷。所以,尤其是在十多年前,全国新生儿都是强制采血检验,一直到内外局势都逐渐稳定了,这个制度不再严格执行。话是这么说,唐医生心里也清楚,陈藜能千里迢迢带着人到部队医院来,铁定是从亲密接触确认过事实了。唐医生立即开几项检查,单子里还包含了B超和拍片子,一点都不敢马虎。陈藜带着麦苗去了诊断室,那个地方很私密,并没有外人,想来是为特殊情况而准备的。给麦苗做体检的都是女同志,尽管这样,陈藜还是紧紧陪着。再说,也只有陈藜哄得住麦苗。麦苗从诊断室出来时,跟只兔子一样,两眼都红红的。他被陈藜搂着,神情充满了不情愿,仿佛是被人给骗狠了,委屈得很。陈藜看看他的手肘,不晓得是不是只有麦苗这样,还是他们这类的都是如此,经不起一点折腾。他被抽了两管血,手臂留下了一小片的青紫,在那白透的肌肤上,看着还挺骇人。唐医生道:“结果明天会出来,要是确认了,这事咱们肯定不能瞒报,希望你能理解。”“我省得。”陈藜心里也有数了,否则也不会带着麦苗过来,“别的先不想,我就是怕他身体养不好,真的有什么好歹,到时候再后悔就晚了。”大夫赞同道:“陈同志,这个想法很正确。”他叹了一口气,“从现在掌握的资料来看,他们活脱脱就是你们的反面,年少时没啥事,反倒是成熟后,如果照看得不仔细,很多身体都会落下残疾的毛病。“尤其到了怀孕、生孩子的紧要关头,这几年也有极个别隐瞒不报的,送进来的时候,往往大人和孩子都一起没了。”群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