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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第1页)

  周熠见她年纪不大,长得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行为举止却与容貌极为不符,说起话来也老成,于是轻笑摇头,道:“好。”  有些宠溺的意味在里头,周熠的声音着实好听,秦鹿没来由的脸上一红,于是她搓了搓脸颊,问他:“我见你身上并无戾气,为何于半年前给周树清拖噩梦?”  周熠老实回答:“因为我想离开。”  秦鹿问:“离去哪儿?”  “其实离去哪儿我没想好,毕竟我早就是个死人了,即便是一缕飘荡于世间的魂魄,也早就不属于这处,倒不如随风而去,但求来生。”周熠眉心轻皱,叹了口气:“其实早先,我并非是拖噩梦于他的,只是他不知道我长什么模样,好好与他说话,他也不当回事,所以后来我才会故意吓一吓他,叫他以为我会作恶,早早将我处理掉才好。”  只是没想到,周树清依旧不愿放了周熠,反而找来了谢尽欢。  更有了后来认识顾定晴这件事。  秦鹿双手搓了搓,哈了口热气才问:“你不愿再留在世间,想要轮回转世?”  “若能如此,更好。”周熠摇头:“飞灰湮灭也好,轮回转世也罢,总归不要如现在这般,生死之间,无边苦痛,我实在是……唉,我实在是受够了这百年困锁。”  “那顾定晴怎么办?”秦鹿问。  周熠一愣,似乎有些为难,这处安静了许久,棚子外的风刮得如鬼泣一般,有些刺耳。  他说:“我与顾姑娘,本就阴阳相隔,因为晚辈荒唐才硬生生地凑在一起,我未对她许过承诺,也不曾表露真心,情虽已动,但不可为,这些我心里都知道的。”  秦鹿点头,突然站了起来,周熠被她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弄得有些无措,只听见她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一切就都好办了。周熠,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所以愿意帮一帮你,我虽不能让你与顾定晴有情人终成眷属,但也绝不会让你再回到周家的院子里。”  周熠闻言,目光都愣住了。  秦鹿说:“我主人虽然难说话,但其实心地很善良,只是现下还有国师尚未解决,他不愿费工夫在别的事情上,等国师解决了之后,你这个‘离家出走’的祖宗也一定要有处可去,到时候我再去求情,不能叫你死而复生,但让你的魂魄升天化去,求个来世还是可能的。”  周熠对着秦鹿拱手鞠躬,诚心诚意道:“若真如此,周熠就谢过姑娘了。”  茶棚内的一番交谈,秦鹿也算是明白了周熠的心,至于顾定晴那边,得另外找个时间去说,或许这话,还不能秦鹿来说,得周熠自己告诉她。  离了茶棚,周熠就在城门下没走,反正要不了多久他就得回杯子里了,秦鹿也就没管他。  才走了没几步,秦鹿便停了脚步,不远的巷子里似乎响起了什么声音,只需听一下,她就立刻认了出来,几步小跑过去,秦鹿果然在巷子里头看见了梁妄。  这人伸手捂着口鼻,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秦鹿睁大了双眼,愣愣地看向对方,这表情过于木讷,梁妄见了不喜,于是瞪她一眼:“见到鬼了?”  “见鬼都没见您可怕。”秦鹿老实说。  见梁妄眉心一皱,她立刻扬起了一抹笑,狗腿了起来:“不对不对,是我说错了,我这哪儿是见鬼啊,这是见了神仙了,大仙怎么夜里不休息,来这儿了?还站在雪里,您不冷啊?”  “我是怕前事再起,你又跟着哪个俊朗的小哥私奔去。”梁妄放下了手,背在身后,微微抬起下巴出了巷子,大步朝客栈的方向走去:“你夜里私会周熠,是不是还想劝说本王帮他?”  “您都看见了?”秦鹿眨了眨眼,心里嘀咕一声,她怎么没察觉到梁妄就在附近呢?  后来一想,这人的本事大着呢,除了不会打架,什么都厉害。  “看见了,倒是个眉清目秀朗面星目的人。”梁妄说罢,脚下一顿,随后侧过头看向秦鹿,秦鹿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弄得有些愣神,就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许久,秦鹿率先没忍住,红着脸挪开了目光,有些羞答答地往旁边挪了半步,嘀咕道:“哎哟,您别老看着我……”  “我不会再做冻尸凝魂之事了。”梁妄突然的一句话,叫秦鹿所有的娇羞全都于风中吹得干净。  她看向梁妄的背影,夜风扬起了他银色发丝,肩侧有一截的断口很平整,那是当年留下的,自定了道仙身份,不死血于他的四肢百骸中沸腾之后,头发就再也没长长过了。  忽而提到‘冻尸凝魂’,秦鹿不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她就是这么来的。  原也是飘荡于世间的一缕魂,还以为自己活着呢,后来遇到了梁妄,见他双肩背着绳索,拉着一辆板车徒步跃山,那时的雪也很大,像是几十年难得一遇的,与今年倒是有些相似。  板车上陈小姐的尸身还很鲜活,因为天冷,几日都没有腐化,后来这尸身就归了她。  她不是借尸还魂,因为她根本就不算是一个活人,她也不是附身,因为身体里的这缕属于自己的魂魄再也离不开这具身体了,是梁妄冻住了陈小姐的尸体,让她的身体永远留在了最年轻貌美的样子,然后将自己的魂魄,一丝一缕地凝聚于这具身体里。  她与梁妄一样,不老不死,能尝到世间百味,能体会痛苦欢乐,可就是不算活人。  秦鹿想,梁妄应当是误会她了,以为她想要他以冻尸凝魂的方式,找一个刚死不久还未腐朽的身体,作为周熠‘复活’的身躯。  其实不是,此法消耗巨大,会让梁妄病上三年,如风中残烛,老者身骨,走两步就摔,吃两口就吐,太痛苦了。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让秦鹿舍得梁妄如此折腾自己。  不过这些情重的真心话,她不想对梁妄说出口,不是因为怕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其实她对梁妄的爱慕之情,早就你知我知,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二日一早顾定晴就赶着最早开城门的时候回来了,她回来时脸色很难看,眼睛像是哭了一夜,都肿了,不过心里有话还不能与人说,大约是因为昨夜没见到周熠,所以担心了。  秦鹿本想过去对她旁敲侧击一番,告诉她周熠的想法,不过恰好此时谢尽欢回来了,除了谢尽欢之外,还有一个人一同跟进了客栈。  秦鹿走在谢尽欢身边,瞥了一眼身后的江旦,问道:“他怎么会突然过来了?”  “我在周家门前碰见他的,说是有话要和道仙说就一起过来了。”谢尽欢说完,三人便一同进了梁妄的房间。  梁妄昨夜吹了许久冷风,今早头有些疼,下半身盖着薄被,依靠在了软塌上,房内没开窗户,两口碳炉就对着他烤,天音难得从笼子里放出来溜达,立在了软塌边角的雕花上,长长的尾羽几乎拖地。  梁妄瞥了一眼依旧生龙活虎的秦鹿,对比自己这娇生惯养的身体素质,心里不太舒服,见了人也没好脸色,冷淡的很,就等着他们说,自己也不开口。  秦鹿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人心里大约是不爽的,干脆自己来问话。  “江大人来此,是有什么要与我家主人说的吗?”秦鹿先问江旦。  江旦眉心轻皱道:“我刚下早朝就来了,昨日周大人病重没上早朝,朝中有人传闻他被鬼附身,快死了,我昨日下午来了周家一趟,周大人又好了许多,看上去除了气色差些之外,并无什么问题。”  “这些我们知道。”秦鹿点头,言下之意就是让他说重点。  江旦啧了一声,继续道:“正因为我担心周大人的身体,所以昨日才没去参加太子的宴席!”  “太子的宴席?”谢尽欢皱眉:“这与周家有何关系?”  江旦说:“如今虽说已经立了太子,可朝局始终还未大定,太子之所以能当上太子,也是因为两年前国师算出了他的运势,说是算出了运势,其实也可以作假。昨日太子请宴,叫了一些官员去,国师自然也在其中,那宴席里有位大人与我交好,晚间与我碰面,喝多了酒后说了好些话。”  “他恐怕是心里不吐不快,国师当年算出太子运势,是因为天降召命,刻在了国政殿上的一片青瓦上,所以才得来了太子之位。”江旦啧啧直摇头:“什么天降召命,那青瓦原就是国师命人以修补国政殿顶为由放上去的,再在瓦上撒了谷粒,惹众鸟分食,被皇上看见了……这分明就是江湖手段,骗人的玩意儿,那国师就是个江湖骗子!”  “符,付也,书所敕命于上付使传行之也;印,信也,所以封物为信验也。”秦鹿道:“皇子之名,乃天下之名,必是天神之印,我家主人才只能引出一二,这国师怎么可能会?他单单能引天使之印已是厉害的了,没想到使的却是假印。”  “国师既不是善辈,留在宫中必然会祸害天赐王朝,他若无能就当时养了个庸人,偏偏他还会些神鬼道法,这种人不能留的!”江旦满眼都是悠心我国之态。  秦鹿撇嘴,道:“你既然说了,那他必然是个花架子,我们也不必担心他有什么真本事。”  说完这话,她又看向了谢尽欢。  谢尽欢道:“我昨日与周家人也说了许久了,周树清晚间非要留我吃饭,还要我睡在他隔壁,恐是吓怕了,我说他家祖宗走了,他非但没急,反而问我走了以后还会不会回来,我瞧他这意思……也是被折腾得不想留周熠了。”  “任谁被自家祖宗折腾成这般,也得受不了,半年噩梦,一次鬼上身,啧啧……”秦鹿摇头,忽而一笑:“如此也好,反而成全了周熠。”  秦鹿一双亮晶晶的眼看向梁妄,问:“主人,既然周家不想留,我们能不能帮忙送他走啊?”  梁妄静了半晌,终于开口,他清了清嗓子,张嘴说了一个字:“茶。”  秦鹿这才想起来自己没倒茶,倒了杯热茶送过去了,梁妄润了润嘴才道:“先说国师的事儿,爷不想谈周熠,听了烦。”  秦鹿:“……”  谢尽欢道:“周家现在就是两边都不想沾,即不想理国师,也不想理周熠,恐怕帮忙假借鬼妻出事,引国师出宫这件事,他们是做不了了。”  江旦一听,问道:“鬼妻出事?顾定情?她怎么了?”  秦鹿说:“接出来了,就在几间房外,没事。”  江旦哗了一声,表情似是有些高兴,松了口气后又道:“你们要将国师引出,找我不就行了?此事交给我来处理,只需两日,你们等我消息!”第39章百年金盏:十六  江旦说他有办法将国师引出皇宫,因为他还有公事所以不能在客栈久留,离开前江旦在顾定晴的房间前逗留了一会儿,他没推开门,只是定在房门口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大约几个眨眼的功夫就低头走了。  江旦走了,谢尽欢就不好在梁妄的房间里长留。  房门被关上,梁妄才颇为无力地侧躺下了,天音在屋内扑扇着翅膀飞了会儿,落在了窗户边的案台上,抬起头细细地闻长寿花的味道。  秦鹿掰着手指头玩儿了会儿,屋内片刻的安静,叫她一瞬有些不适应了。  若是在无有斋,她能玩儿的东西多,都是这些年陆续买回来的,只是燕京客栈内连本好看的书都没有,秦鹿带来的那些,都是迎合梁妄的喜好,她自己不爱看。  犹豫了会儿,她还是端着椅子坐在了软塌边上,正好面对着梁妄的头顶,然后搓了搓手,让手指暖和了点儿,才轻柔地按在了梁妄的头顶上。  在屋内,他的头发散开了,触手是如丝绸般的柔软,一根根银发从指间穿过,而她温热的指腹就在梁妄的眉心与眉尾两侧轻轻按着。  伺候人这种事儿秦鹿不会,顶多是这几十年跟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梁妄在一起久了,学会了点儿做饭洗衣之类的,那些女儿家的女红,她一窍不通,煮出来的饭菜也就仅能入口,没什么审美,园艺花草也不会打理。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泡茶还不错,与按摩还不错。  无需一盏茶的功夫,梁妄的眉心就舒展开了,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受凉后的些许难受也烟消云散,两个火炉烤得人身上暖洋洋的,秦鹿的指尖还有一些浅香味儿,是她长年碰茶后沾染上的。  秦鹿盯着梁妄满足的脸,心里还有些小骄傲,暗自在脑海中嘀咕了一句:没我照顾你你可怎么办哟。  这句感叹刚想完,梁妄突然睁开了眼,他的睫毛如头发一般,都是银白色的,根根浓密纤长,如雾一般将漆黑的瞳孔遮掩一半,那双眼睛笔直地看着天花板的方向,正好对上了秦鹿略微低下头的脸。  梁妄的瞳孔中,倒映的是秦鹿的脸,与她马尾挂在鬓角处的一缕发丝。  这一次对视,比起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长到秦鹿都快出现了错觉,觉得梁妄此时眼中的就是自己。  其实不是,因为他从未用过如此温柔的眼神看过她。  早年时候,这样温柔的眼神,偶尔流露也是因为这副身躯原来的主人,她不动,光是静坐着,若是看向某处迎着风,微微眯起双眼好似温和微笑时,特别像陈小姐还没死的时候。  手指从额前挪开,秦鹿收回了视线,不敢再看下去,再看,她怕自己为自己心酸。  梁妄撑着额头,温柔敛去,带着几分困意,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以前你的家人,都是如何叫你的?”  秦鹿一怔,不明白梁妄为什么会问这个,他从来都不过问她以前的事,那些鲜少知道的过往,也是秦鹿自己主动说给他听的。  “叫……小鹿。”秦鹿抿嘴:“我哥叫秦虎,大家都叫他阿虎,我叫秦鹿,所以叫小鹿。”  “嗯,挺可爱的。”梁妄说完,突然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的方向,呼吸平稳,似乎准备睡过去了。  晚间用饭的时候,梁妄才醒来,不过他没胃口,只喝了一点儿热水就靠在床上看书了,秦鹿倒是和谢尽欢一起吃了不少,她吃素,谢尽欢荤素不忌,两个人坐在桌边也没什么交流。  谢尽欢偶尔会主动与秦鹿说话,秦鹿一开始倒是愿意回话,饶有兴趣的样子,后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止住了声音,不但不搭理谢尽欢,就连饭也不吃了,端了几样菜去了顾定晴的房间。  搞得谢尽欢猜测,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秦鹿了?  怎么以前不拘小节的人,现在反而和他生疏了许多。  顾定晴吃了药又休息了半日,身体好多了,只是脸色还有些难看,恐怕还在担忧周熠的事。秦鹿给她端来了饭菜,顾定晴道谢着吃了几口,也只用了小半碗,剩下的实在吃不下了,干脆就放到一边。  顾定晴放了碗筷就在绣花,针线都是客栈房间内现成的,手帕却是新的,恐怕是她今日回来时在街市上面买的。  小半日的功夫,白色的绢帕上没绣出什么完整的东西来,只能看见轮廓,似乎是鸳鸯,两边都用石炭细细地画了点儿痕迹,隐约可见。  秦鹿见她绣得认真,于是凑过去看了好一会儿。  顾定晴看秦鹿的相貌就知道她必然是大户人家出生,有些人的身份就长在了脸上,加上她的谈吐与气质,一看便与自己大不相同,所以顾定晴以为秦鹿会针线活,又有些羞怯自己绣得不伦不类。  却没想到秦鹿看了会儿,居然发出感叹:“你好厉害。”  顾定晴一怔,不明白:“我绣的不好,让小姐见笑了。”  秦鹿扑哧一声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小姐,而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看你的手是长年做粗活的样子,居然还能绣这么好看的鸳鸯,一针都没错过,我可是怎么学都学不会的。”  顾定晴听她这么说,倒是觉得亲近了许多,她以前就喜欢摆弄这些女孩儿家的东西,只是家里人不许,觉得耽误做事,而且也卖不出什么钱来,今日得人夸奖,顾定晴心里也很高兴。  “你这个鸳鸯是送人的吧?”秦鹿问她。  顾定晴脸上微红,点了点头,秦鹿又说:“是心上人吗?”  顾定晴轻轻眨了眨眼道:“是啊,他是个很温柔的人,给了我许多东西,不过我没有银钱,买不了什么好物,所以只能自己动手绣个手帕给他。”  这手帕,多半是要烧给周熠的,若光是这样放着,周熠用不了。  顾定晴提起周熠时,眉眼含笑,整个人都显得光彩了许多,不再死气沉沉,可见爱慕之深。  爱之越深,伤则越痛。  今夜子时,周熠会与顾定晴说清楚的。  秦鹿又安静地陪着顾定晴看了会儿她刺绣,后来时间不早,就回去自己的房间了。  顾定晴房内的一盏灯一直都是亮着的,她昨夜没见到周熠,所以无法约定今日的行程,也不知道今夜周熠会不会来。打更的从客栈门前走过时,顾定晴就听见了报时,心里还忐忑了许久,紧赶慢赶,才将那鸳鸯手帕绣好了的。  万籁俱寂,客栈的一排客房中就只有一间房间亮了灯,顾定晴房中的烛灯将要烧完,烛心在油中啪啪作响,忽明忽暗。  窗户开了一条缝隙,夜风吹入房中,扬起了屏风旁挂着的薄薄轻纱,顾定晴手中捧着金杯盏,一直盯着杯盏上的龙凤看。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定晴的眼睛都快要看酸了,才在房内听见了轻轻的一声叹息,拂过耳畔,她伸手将发丝别到耳后,四下看了一圈,才在房中灰暗的角落里看见了穿紫衫的周熠。  见到周熠的那一瞬,顾定晴顿时扬起了笑脸,她将杯盏小心翼翼地放下,有些紧张地朝对方奔了过去,如若能触碰,顾定晴当会直接抱着他,只是因为明知无法触碰,所以有些克制,反而显得矜持。  周熠道:“顾姑娘还不睡下吗?”  顾定晴本想告诉对方她绣了给手帕给他,不过听他这般说,表情有些僵硬:“我……我习惯等你了。”  周熠眉心轻皱,慢慢朝光亮的地方走去,他站立在桌边,一双眼看向跳动的烛火,顾定晴如同一条小尾巴,他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去,周熠不是没看见她眼中一瞬的失落,只是心里更重的决定,叫他不得不硬下心肠来。  生死无法跨越,人鬼也不能相恋,何况他早就死了百年,早也不愿再在世间逗留了。  顾定晴不同,她才十九岁,还有大好年华,与长长久久的岁月,因为一场荒唐,莫名其妙与他这只鬼绑在了一起,已经够可怜了,又如何能再被他拖累一生呢。  “顾姑娘以后不必再等我了,深夜不睡对身体不好。”周熠说罢,顾定晴便道:“我白天可以睡觉。”  “白天总有其他事要做的。”周熠抿嘴:“日后你嫁了人,还得相夫教子,总不能趁着现在年轻便不注意身体啊。”  “什么……什么嫁人啊。”顾定晴面色显得难看了许多,她小心翼翼地问:“我不是已经嫁给你了吗?”  “你不是说不作数吗?”周熠忽而笑了起来,他转身看向顾定晴道:“我昨夜见了一个人,她说能替我完成我的夙愿,顾姑娘知晓周熠的愿望,便是能有朝一日,还得真正的自由。”  “你已经离开周家了。”顾定晴说完,有些邀功地说:“是我带你离开的。”  言下之意便是慌不择路地表达,她带他出来的,所以他得听她的话。  但世上之事,哪儿有那么简单。  “离开周家,不是在下想要的真正的自由。”周熠说:“我一缕幽魂,唯有化风而去,入了转世轮回,才算是彻底摆脱了这层枷锁。”  顾定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都说得这么直白了,她也误会不得,从她认识周熠的那一日起,他便表明了自己的渴求,因为太过孤单,所以才会多加照顾误闯院落的女子,因为同情、怜惜,甚至因为他本性如此,所以才显得那么温柔。  顾定晴一直都知道的,只是渐渐的,她入戏其中,无法自拔,反而误以为周熠与她一样,早就冥冥之中,情根深种。  一滴通透的眼泪顺着眼睑滑落,周熠看见顾定晴眼泪的那一瞬,久违的心颤,仿佛有针在扎一般,疼得厉害。  他突然有些舍不得了。  身侧的手紧了又紧,更决绝的话就在嘴边,周熠却无法说出口,他舍不得如此对待顾定晴,毕竟顾定晴一腔热情全写在了脸上,得一人爱慕,不可能无法察觉;毕竟他也心动情动,轻轻推开下得去手,再舍不得推倒了。  顾定晴伸手擦去眼泪,她瞥开视线,背对着周熠的方向,手抬了一遍又一遍,最为可笑又可怜的,莫过于痴心错付,还自以为是地以为对方也喜欢自己。  她甚至想过,这一辈子便就这么过下去了,每日能见周熠一个时辰就足够了,她愿意一辈子都白日睡觉,晚间醒来,然而都是她以为的。  又是一声叹息,周熠知道顾定晴在哭,这么长时间来,他除了第一次在院中见到她时她在哭之外,其余的每一天,她都笑得分外灿烂,她活泼、好动、爱玩儿、机灵、甚至还有些小顽皮,会撒一些无伤大雅的谎来逗他开心。  所以但愿日后,还有一个人能叫她如此真性情。  等顾定晴终于止住了眼泪,再转身时,周熠已经不在房中了,金色的杯盏歪倒在桌案上,映着最后一丝烛火上的热流,倾杯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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