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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第1页)

  做完这些,子时都过去了,秦鹿才打了个哈欠离开他的房间。  伸懒腰时肋下有一样东西硌着难受,秦鹿拿出来一看才想起来自己身上一直藏着一本书,本想问问梁妄关于这忘忧水的事儿,不过他今天已经歇下,且答应了明夜子时送周熠离开,这本书上的内容便不急着问。  等周熠走了之后,她再替顾定晴问一问这书中的内容是否真的能叫她忘记关于周熠的记忆。  秦鹿拿着书路过顾定晴房间时,隐约能听见里头传来的声音,似乎是她在哭,恐怕是今夜没能见到周熠,或者是见到了周熠却没能说几句好话,才惹得她伤心难过的。  秦鹿听见了本想敲门进去安慰一番,不过想了想,还是没做打扰。  人动情容易,但动心很难,稍微长得好看一些的人,对着笑一笑,多看两眼,觉得不错的,那是动情而非动心,一旦动心,便是那人再坏,再难看,脾气再差,只要他看着你,你都会为之怦然心动。  一个浮于表面,一个烙印在心。  这书已经有许多年了,所以带着点儿霉味,秦鹿没把它放得很近,就放在了客栈房间内的梳妆台上,自己洗漱好了之后便睡去了。  第二日下了早朝后,江旦就被太子叫走了,皇帝对国师的态度意味不明,并未怎么捧着他,但国师所言之事他也都依着,大约是皇帝心如明镜,不喜国师的为人,却觉得他有些通神的本领在。  国师没在宫中,皇帝没什么反应,太子却急了。  太子对江旦说,宫里的好几个宫人都听说了国师昨日收拾东西要去他的府上帮他解决什么变成了鬼的弟弟,江旦就是装傻充愣到底,说是他爹娘从未为他生过一个弟弟,早年他虽算不上富裕,但家中经营了一个小商铺,日子过得也算不错,不至于有了弟弟还将人卖了出去。  这些话江旦说得理直气壮,毕竟都是事实,不再如对着国师那般冒虚汗。  江旦家里的事,太子只需稍微一查就知道的,但国师昨日的确是乘坐江旦的马车离开的,江旦点头道是:“昨日下朝后,国师非要拉着下官,说是有事出城一趟,但因为乘坐轿辇不方便,所以想让下官的马车等他一阵,下官可是等了很久,还等国师收拾一番,直至太阳快落山才等来了他。”  江旦叹了口气:“下官到了家门前便下了马车回去了,车夫还跟着马车一同出城了呢,谁知道今早车夫回来脸上挂着伤,说是昨日被国师的两名弟子打的,下官还想找国师问问这话,谁料到国师今日根本没回宫啊。”  江旦说得煞有其事,只是说完这话,他又开始出汗了,太子见从他这儿问不出什么来,对江旦没什么好印象便离开了。  后来太子身边有个人告诉他,一早上燕京的衙门里就被人送来了两个胖道士,说是守城门的见夜里城门外有火光,于是过去一看,就见到这两个道士纵火烧了一所屋子,那屋子里头还有两具未完全烧毁的尸骨,分不清究竟是谁的了。  太子知道那两个胖道士是国师新收的弟子,城外私宅一经细查,居然是国师早年用他的首徒之名买的,这么说来城外私宅中的两具尸体,很有可能就是国师与其首徒的。  结合江旦所言,便是国师带着两名徒弟出门去城外私宅,想要教他们一些真正的本事,却没想到那两个弟子见钱眼开,或者是见道法眼红,总之为了国师遗留下来的宝贝杀了国师,甚至一把火烧了林中宅院。  国师身故之事在朝中散开,太子为此还向皇帝请为国师盖庙,只是朝中大臣都觉得此为荒唐,太子也被数落了一番,这才打消了念头,国师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梁妄要么不答应秦鹿,要么答应的话就一定会做到,故而第二日秦鹿就向顾定晴要走了周熠的金杯盏,顾定晴早知道会等来这一天,将杯盏交给秦鹿时也没显得要多难过,但她的脸色的确更差了。  江旦下了朝便朝客栈内跑,将自己对太子撒的谎又说了一遍给谢尽欢听,两个男人在二楼的另一边茶台上喝着茶,却见楼梯口顾定晴的房门被打开,秦鹿从里头出来,端着一个金杯盏就去了梁妄的房间。  顾定晴跟着送到了房门也没出去了,就这么望着秦鹿的背影,一双眼空洞无神,沉默寡言。  江旦有快三年没见过顾定晴了,女子与他当年所见时一样,几乎没怎么变,身高没长,身形也未长开,身上穿着的是秦鹿的一套墨绿裙子,这几日脸又消瘦了下去,显得憔悴了许多。  如此两人突然对上视线,江旦觉得有些尴尬,当初他将退婚书扔在顾定晴娘的脸上时,顾定晴就站在人群中默默落泪,忍受周围人的唾弃与轻视。  当时江旦正在气头上,也未顾及到她的颜面,现在想来,他当时的确有些年轻气盛,对付顾定晴不要脸的爹娘得硬着来,但顾定晴是个颇为敏感的人,与她之间,其实有更温和的方式解决的。  江旦只要想到顾定晴被她爹娘卖给了一个鬼魂做妻子,便觉得可惜与自责,好在谢尽欢说那鬼还算不错,也未真的占了她的便宜。  如此一想,江旦觉得自己似乎得说些什么才好,毕竟若非有他多一句嘴,谢尽欢就未必会记得周家的事儿,也许几年后谢尽欢再给周家写供祖符时,顾定晴早就在那小院中病死了。  “顾……”江旦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姑娘二子卡在喉咙里,顾定晴目光扫过他时并未停留,就像是完全不认得他,然后便关上了房门。  谢尽欢见状,扑哧一声笑出,问江旦:“怎么?你想再续前缘?”  江旦连忙摆手:“非也非也,琉英郡主似乎对我有意,我大有人要的。”  谢尽欢啧啧摇头:“喜欢一个人,还是从一而终的好。”  江旦一顿,点头虚心受教道:“那我便好好应对琉英郡主的好意,切莫再负一人了。”  江旦对自己放弃顾定晴之事,从未后悔过,如若再来一次,只要顾定晴的爹娘还拉着她入燕京,提多加五倍聘礼之事,江旦还会选择将婚书扔在那对贪得无厌的夫妻脸上,伤害顾定晴非他所愿,但他也不会亏了自己。  江旦为了缓解尴尬,对谢尽欢道:“认识谢道长也算一件快事,咱们之前虽有矛盾,不过现在也算是朋友,我知道燕京有一家酒楼饭菜不错,我请你?”  谢尽欢见他那模样就知道他另有所求,于是问:“你是有话要问我吧?”  “谢道长真是聪明。”江旦已经站起来,拉着谢尽欢一边下楼离开客栈一边道:“我的确是想问问你关于……关于楼上那位之事,他当真是西齐的梁王?如何能活到这么多岁的?还有还有……西齐的王爷怎么会成了道士?他身边那姑娘是他妻子吗?”  “纠正两点,他为道仙,而非道士,道士是我这种,国师那种,道仙则是下可通地狱鬼魂,上可引天意天命,不老不死。”谢尽欢伸手捏了捏胡子,又说:“那位秦姑奶奶是他身边伺候的人,不是妻子。”  “咦?”江旦啧啧摇头:“可惜,她长得真好看。”  谢尽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却没将心里话说出,长得再好看,那也不是秦鹿自己的身体,至于秦鹿原先长什么模样,恐怕这世上只有梁妄与她自己知道了。  天音是梁妄的师父留给他的,曾在一处寄养了三年,秦鹿认识梁妄时,他虽已是不老不死之体,身边却没有天音,后来有一次他出门后再回来,这蓝冠白尾寿带鸟就一直跟着他了。  亡魂鸟,可引魂飞升,自我度化,然后堕入轮回之境,去到地府转世再为人。  天音只负责将那游离于世间无法轮回的魂魄,引去他们该去的地方。  此时天音正在金笼中休息,秦鹿捧来了金杯盏,放在桌上后,梁妄才将周熠从金杯盏中叫了出来。  周熠的魂魄因为受供祖之力所迫,每日只有子时阴气最重的时候他才能自由出现,其余时候都是沉眠的,梁妄本事不一般,自然能将他从沉眠中叫醒。  周熠见到梁妄时显然吓了一跳,他弥留之际见过一个人,传授给了他妻子供祖之法,那人也是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分明长得年轻,说话却很老成,风骨如仙,浑身色白如雪,与眼前梁妄一般无二,只是他们的相貌、身量与衣着不同。  周熠不知道那人是梁妄的师父,也不知梁妄的真实身份是西齐的小王爷,但他从秦鹿站在梁妄身后,而梁妄是悠哉靠坐着的时候也知道,这人绝对有给他自由的本事。  梁妄没问周熠任何话,周熠也没开口,两人心照不宣,周熠是敬畏,梁妄却是有些许针对,恐怕是对长得过于俊朗的男子,他都有些看不大顺眼。  秦鹿就见梁妄弹了一张符穿过了周熠的魂魄,于周熠的身上荡起了三圈浅蓝色的涟漪后,那张符化成了一个光点,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然后梁妄就将这东西丢到了天音的笼子里,被天音当成鸟食吃掉。  “亡魂鸟引魂时衔记忆而飞,我取你此生最快乐的记忆作为对它引你离世的回礼,今夜子时,金杯裂,你将魂无所依,届时见亡魂鸟飞出,紧跟而上便可。”梁妄说罢,也不等周熠说什么,便挥了挥袖子将他重新送回了杯中。  秦鹿一愣,问梁妄:“这就完了?”  梁妄朝她瞥去:“怎么?你们还要话别?”  秦鹿撇嘴道:“好歹相识一场……”  “见一面便熟了?”梁妄说着,嗤了一声:“还不将这杯子送回去,好等子时让这人与隔壁那女子再见上一面,瞧瞧这杯子,金雕玉浮,俗不可耐,丑得碍眼。”  秦鹿道了句是,心里嘀咕谁又得罪他了?说话阴阳怪气的。  再捧着杯子离开梁妄房间,去了顾定晴的房中,伸手一推,顾定晴居然将房门锁上了。  “顾姑娘。”秦鹿敲了敲门,好一会儿顾定晴才将房门打开,秦鹿把杯子还给了她,顾定晴单手接住,另一只手藏在身后,屋中桌上凌乱,显然才有的东西收拾过。  秦鹿没来得及问,房门再度被关上,她心里奇怪,正准备再敲门看看,却听见隔壁梁妄房内传来了一句:“秦鹿!”  秦鹿闻言,连忙过去,推门而入便见梁妄站在了窗边,手指向一处道:“捉住他。”  秦鹿走过去顺着看了一眼,人群中鬼鬼祟祟,披着粗布麻衣顺着墙角走的人不正是昨夜在她脚下逃脱的黄鼠狼精,国师的首徒吗?第45章百年金盏:二十二  秦鹿从窗户跳了下去追上。  眼见着黄鼠狼精隐于人群之中,秦鹿有些懊恼对方穿得太过普通,不过好在黄鼠狼精始终属于精怪类,寻着味道找也能找到,出了人群才好抓,否则大庭广众之下,秦鹿在燕京的街市上殴打一个‘普通百姓’,足够引来官兵了。  对付黄鼠狼精,即便对方会一些捉鬼捉妖的法术,梁妄也不担心秦鹿会输,毕竟五鬼都在她的手上,精怪笨拙,比人好抓多了。  街市上人来人往,今日天气暖和了许多,屋顶上的雪大多都化了,只有背着阳的一面还有薄薄一层,雪水顺着屋檐滴答滴答如雨落下。  梁妄趁着秦鹿不在,去了一趟她的房间,昨天还说喜欢的字帖就这么被她大咧咧地放在了桌上,仿若一样不要的破物。  再翻开那幅字看了一眼,临摹字体的只学了形,学不来他的风骨,不过在最后一排落款的小字后头,却有‘江旦’二字,梁妄挑眉,仔细想了一下当日卖这幅字画的书生,的确不像是能用得起这般好的纸,想必是替人看着代卖的。  如此一联想,梁妄便嫌弃地将那幅字随手丢下,卷也没卷起来,他都没仔细看过江旦的相貌,但没印象,便证明不够好看,秦鹿买他的字作甚?  回了房间,梁妄休息了会儿,晚间谢尽欢与江旦在酒楼作别,吃饱喝足后回到了客栈被梁妄叫进了房间。  屋内烛火略暗,天音正趴在一旁休息,梁妄站在了书桌前,桌面上铺了一张纸,墨才刚研磨好,淡淡的墨香传来,这里的笔墨纸砚与轩城那些自然比不上,不过梁妄还是认真地写下了一句话。  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  谢尽欢问了句:“道仙这是写给谁的?”  梁妄落了款便放下笔等干,然后对谢尽欢道:“上回让你帮忙找住处之事可办妥当了?”  “一切都妥当了,只是这回道仙住那么远……日后再想碰上道仙,还得走许多路了。”谢尽欢尴尬地笑了笑。  煜州处于天赐王朝中间地带,而燕京偏北上,天赐地广物薄,占地九州,不过因为煜州风景如画,又有诗书茶戏,所以梁妄喜欢。这回走远一些,临近国之边境,与各国之间贸易往来之地,不但富饶,而且热闹,不是梁妄会喜欢的地方,但秦鹿一定玩儿得乐不思蜀。  隔壁的屋子突然传来了开门声,谢尽欢古怪道:“这顾姑娘这么晚了打算去哪儿?”  “跟着。”梁妄只说了这两个字,谢尽欢便行礼后出门了。  顾定晴出了客栈之后一路往燕京中央的团月湖方向走,谢尽欢喝了些酒,脑子本就有些晕乎,一路跟着对方到了团月湖边上时见周围没什么人,顾定晴也不打算离开的样子,便没靠近,只远远地看着她的身影,心想此女子不要作妖就成。  顾定晴身上没多少银钱,还都是秦鹿上回送她出城,给她买东西剩下的,团月湖边上的柳树未完全化冰,不过如晶石一般的垂柳枝还是不断地滴下水来。  正准备收摊的老头儿做了今日的最后一趟生意,便是卖给顾定晴一块猪油葱饼,那块是一炷香前烤的了,未必还脆,也有些冷了,但顾定晴显然不在乎,在湖边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就吃,树上的冷水落在她的肩上她也视若无睹。  据说……喝忘忧水之前不能空腹,否则会很疼。  顾定晴本不在乎那些的,不过后来想了想,她还是怕疼,一块葱油饼吃下了之后她就没再挪过位置了。  围着湖边的人越来越少,就连那些偷偷背着家里出来私会的男女都已经回去了,今日月半圆,不比前几天,小半边月亮隐入了乌云之中,整片天空都是昏暗的,就像是明天会下雨一样。  谢尽欢吹着冷风酒都快醒了,却见顾定晴还坐在湖边从未动过,眼瞧着子时将到,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劝顾定晴回去,自己可不想跟着在这儿受罪。  谢尽欢还未靠近,就见顾定晴的身边牟然出现了个男人,不知从何处而来,随着一阵夜风,将湖面上的碎冰都吹散了。谢尽欢靠近的脚停下,微微皱眉,大约猜到了这就是被顾定晴从周家带出来的周熠。  周家对周熠,已经没有任何念想了,今日酒楼里江旦还说周树清情绪萎靡,恐怕要不了几日,周家供祖的院子也得封住了。  梁妄答应送走周熠,除了是秦鹿可怜周熠,打算成全他之外,也因为周家不打算要回这个祖宗,否则周家若找上门,梁妄不会出面,还是会让谢尽欢将金杯重新埋入周家供祖的院子里的。  他当道仙开始,死守规矩已经很多年了,从未出过差错。  周熠既然留不住,这也就是他与顾定晴最后话别的时间,谢尽欢没打扰,只是抱着双臂抖了抖。  子时到时,顾定晴还在捏雪团,因为这几日化雪,街道旁的雪已经所剩无多了,有些雪块沾染了泥灰,脏兮兮的,就算扔进了冰湖里也再看不出几日前的冰沙,不过顾定晴没有放弃,她选了几块干净的雪堆,捏了大约十多个雪球。  周熠的鞋子与深紫色衣摆出现在她视线中时,顾定晴高兴地抬起了头,这两日周熠都没见她,一是怕见了话多,说漏了自己要走之事,二是怕见了舍不得,白白耽误了顾定晴的一生。  今夜子时见面,周熠一点儿也不意外,他虽不知道秦鹿的名字,却知晓对方是个热心肠的,能将顾定晴从周家带出,还一直照顾到现在,必然会给他们话别的时间。  顾定晴脸上的笑容未散,衣服已经因为长时间坐在雪地里染湿了,她没在意,拍了拍衣摆站起来,对着周熠道:“我最后再陪你玩儿一次。”  周熠看向地上的雪团,目光柔软了几分,他轻轻点头,道了句:“可惜我碰不到,否则一定与你比一比谁扔的远。”  顾定晴听他这么说,面色有些苦,不过还是勉强笑起来道:“以后总要机会的,今生不行,便约来世吧。”  来世之事,谁都说不准,顾定晴这句话却叫周熠听了心疼。一颗雪球被扔入团月湖上,溅开细碎的冰沙就像是与前几日的夜晚重合了一般。  之后的两人谁都没再说话,顾定晴捏的十几个雪团都被扔了之后,湖面上已经布满了白雪渣,顾定晴愣愣地看着湖中心,突然开口说:“等到立春,湖面就要化了。”  周熠听出了她声音中的不舍,于是应着她的话点头:“是啊,不过这世上的湖不止团月湖一池,你还能看到更多更漂亮的湖,也许那些湖里,也有黄颡鱼。”  顾定晴低声道:“周熠,黄颡鱼的味道一定很鲜美吧,我家里穷,从小到大也没沾过鱼肉,你告诉我它的味道吧,我想记住。”  其实什么也记不住,过了今夜,她便会忘记在燕京发生的一切,忘记周熠,忘了团月湖与湖面上的冰。  “鱼鲜,肉嫩……其实我也忘得差不多了。”毕竟过了一百年之久,人世间的许多味道他都不再体会得到,只是情爱这一项,知道得太迟了。  燕京客栈梁妄房中,睡醒了的天音轻巧地落在了窗沿,梁妄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隙,便见天音张嘴,发出了清脆的一声鸣叫,如夜歌穿过街巷,带着分别的不舍与凄凉,破空而来,传到了团月湖旁。  蓝冠白羽寿带鸟扑扇着翅膀朝夜空飞去,黑色巨大的幕布下,没一颗星在闪烁,就连月亮也彻底藏入了云里,唯有白羽带着晶莹的夜光,每扑扇一次翅膀,便纷落一次口中衔着的记忆碎片。  梁妄将手伸出窗户,接住了其中一粒,握住手心闭上眼去看时,正好看见了周家小院中,身披嫁衣红着眼眶的顾定晴。  她手上握着镀金的簪子,颤巍巍地用尖利的一头对着周熠的方向,惧怕的双眼中倒映着周熠惊讶的脸,然后他慢慢靠近,温柔地对吓坏了的顾定晴道:“别怕,我碰不到你,也不会伤害你。”  后来的一粒粒碎屑,如一段段被他记为最开心珍贵的过往。  “谁送你来的?为何要穿嫁衣?”  “后辈胡闹,顾姑娘千万别放在心上,一切依你,我们的嫁娶不作数可好?”  “你别哭啊,这样……我们来打个赌吧,就赌这门外梅花每日开几朵,如若你赢了,我送你一样东西如何?”  “原来你喜欢玉镯啊?我这院中的值钱东西可不少,每一样都不菲,你若喜欢便都送给你吧。”  “顾姑娘……”  欲言又止,再次出现在了湖边,周熠定定地看向客栈方向,那只于夜色中分外显眼的亡魂鸟,这是他唯一一次离开的机会了,从此以后便能脱离‘周熠’这个身份,摆脱百年封锁的孤独,忘记战乱时不堪的过往,重新再活一次。  那只亡魂鸟,已经穿过好几条街巷,眼看就要飞到他的跟前。  周熠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顾定晴。  她的手上捧着金杯盏,又从怀中拿出了个小瓶子,往杯盏中倒了半杯的水,顾定晴做完这一切后,深吸一口气再抬头,眼底已经有与周熠诀别的勇气,她道:“作为离别酒,我送你走。”  顾定晴继续道:“我知你心中所求,更不愿拖累于你,这杯酒饮下后,周熠……我们来生再见吧。”  周熠伸手轻轻碰过杯盏,手指与顾定晴的交叠在一处,他明知道彼此触碰不到,却依旧能感觉到杯盏上的温度,那是顾定晴的手握过的地方,微微熨烫着他的指腹。  “若有来生……”周熠望着手中的杯子,亡魂鸟从头顶飞过,于杯中投了倒影,似有明亮的记忆碎片落入杯中,却没荡起半分涟漪。  顾定晴握着杯子,就着周熠的手将杯中的水一口吞下。  谢尽欢第一次见天音飞过天空,引人魂离开。  紫衫男子于湖边消失时,谢尽欢迟迟未能眨眼,跟随天音而去的魂魄如一缕追尾的白光,很快便隐入了云层之中,那些漂浮在空中细细密密的光点落入雪里就融化不见了。  等到回神时,乌云不知何时散去,半圆的月亮露了出来,月光撒在了团月湖旁顾定晴的身上,噗通一声,谢尽欢猛地朝倒下的顾定晴跑去。等他将人扶起来时才发现顾定晴的身体冰凉,原以为她是伤心过度晕了过去,伸手往鼻下探时,才发现怀中之人已经没了呼吸。  咔擦,金色杯盏裂开,谢尽欢朝被顾定晴紧紧握在手中的杯盏瞧去,拿起来仔细闻了闻,才从里头闻到了剧毒的味道,除此之外,还有符水的气味。  没有吐血,也没了心跳,顾定晴死得分外安静,仿若追随了周熠的魂魄而去。  谢尽欢将杯盏收在怀中,再背着顾定晴的尸体朝客栈方向走,没想到半路碰见了同样提着个黄鼠狼尸体的秦鹿,两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纷纷愣住。  秦鹿手中握着一本书,正是那日于国师的私宅中被黄鼠狼偷偷带走,又被她带回的。  “她怎么了?”秦鹿方才在几条街道外瞧见了天音,猜到周熠恐怕是已经走了,再见顾定晴,却听见谢尽欢道:“……死了。”  黄鼠狼尸体落地,秦鹿眼中的震惊分外清晰。  两人回到客栈。  梁妄一直没睡,只靠在软椅上休息,秦鹿进门时他才睁开了眼,瞧见被秦鹿扔在地上的黄鼠狼尸体与一本书,梁妄才将视线落在了谢尽欢的背上。  秦鹿无措地站在一旁,死死地盯着那本从国师处搜刮来的书,双手握紧,面如死灰。  “她是服毒自杀的。”谢尽欢瞧见秦鹿面色难看,于是将顾定晴的尸体放下,安慰了一句道:“她想不开,拜拜浪费了秦姑奶奶的好心,是她的问题。”  “不,是我的问题。”秦鹿道:“我白日分明见她情况不对,但还是没有多管,我分明看见过那本书上忘忧水是由剧毒所制,常人饮下怎可能还会活命?是我疏忽,忘了问过主人书上所述,甚至遗失了这书本。”  梁妄朝地面勾了勾手指,红线穿过那本旧书落在了他的手中,书页上的字迹是他师父的,想必是国师从清亭山上逃脱了之后,偷偷将禁书带出了。  梁妄道:“你看过书,见到这上头娶鬼妻、招鬼魂、制人皮等方法,也该知道忘忧水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秦鹿浑身一颤,当着谢尽欢的面跪在了梁妄的跟前:“是我错了,请主人责罚。”  梁妄没动,只一双眼看向秦鹿,过了片刻才问她:“你觉得赭州金珠城如何?”  秦鹿不明白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看向梁妄时睫毛轻颤,肩膀还在发抖,梁妄又问了一遍:“你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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