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妄将她的银簪扶正,犹豫了会儿,又用手将她脸颊上的黑灰擦去,伸出的手还有些颤抖,指尖冰凉,贴上秦鹿的脸时,秦鹿有些愣住,似乎从梁妄的眼里看见了险些失去的后怕,带着几分温柔缱绻,贴上脸的手摩擦了片刻,忽而用力捏了一下。 秦鹿吃痛,哎哟了一声,梁妄似乎嫌不够,又对着她另一边脸也用力捏了,几分怒气未消,道了句:“本王许久没有惩罚过你了,若再有下次,绝不姑息。” 禁闭的小黑屋中满是黄符,一夜销魂噬骨的疼痛折磨可不是一般人能经受得住的,早年秦鹿跟着梁妄时被罚过几次,后来学乖巧了,梁妄也显少会罚她了,再然后无非就是让她抄书练字一类。 听梁妄这般说,秦鹿有些记不起那些疼痛,然而心里一酸,还有些委屈地伸手扯过梁妄的袖袍,道了句:“明明是我先生你气的,怎么到头来,又是你生我气了?” 秦鹿这话声音说得低,犹如一根木刺,猝然扎进了梁妄的心里,就像是扎漏了缸底的醋,丝丝酸意淌遍了心口的位置。 梁妄抓着秦鹿扯自己袖子的手,满心怒意全被绕指柔给化解了,这人多懂得拿捏自己啊……只要服个软,梁妄就没有不妥协的时候。 安静了许久,梁妄道:“我不生你气,你也不许再吓我了。” 秦鹿抬眼朝他看去,肩膀蹭着对方,略微靠近了点儿。 若不是对面还坐着个小孩儿,正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俩,秦鹿觉得自己应当会主动亲过去。 再看向白衣,秦鹿心里依旧有些气,就算对方是个小孩儿,她也想狠狠地甩两巴掌过去。 不过转念一想,毕竟是没出生就死了的孩子,爹娘也都不在世了,孤苦无依地长大,在市井混了七年,不知经历过多少,心智早就不是普通人家养大的孩子那般单纯,遇事偏激再所难免,说到底,就是没人管。 秦鹿问小孩儿:“你跑出去时,脑子里想什么呢?” 小孩儿抿着嘴,眼睛怯生生地垂下,也不说话,秦鹿替他说下去:“是觉得自己没人要了,不能投胎转世了,活着也没意思,所以无所谓了?” 被秦鹿戳中了心事,小孩儿的眼眶微微泛红,两只肉手纠结在一起,小动作不断。 秦鹿叹了口气:“这世上每日死的人不计其数,也有一些如你这般还未出生便丧命的孩子,你能见一见世间风貌,经历过这些,与活下来其实没有二样,不过是遇到些许挫折便自暴自弃,你也不想想其他人见了会担心。” 小孩儿道了句:“没人会担心我。” 秦鹿问:“若我不担心,跟着你跑出来做什么?这么大的风沙,我要是被卷了进去,身体早就四分五裂不知被吹到何处去了,还能完整地坐在这儿教训你?” 小孩儿抬眸看向秦鹿,一双眼泪汪汪的,因为长得好看,所以越发显得他可怜,他带着些许不可置信,反问秦鹿:“你担心我?” “你这个人吧一点儿也不讨喜!”秦鹿直言:“从第一次见面便是骗人,后来又缠人,满嘴谎话,还总是说些与你年龄不符不着调的话,言语冲撞不顾他人情绪,像你这样的小孩儿若被生下来,定是给爹娘打大的!” 小孩儿肩膀一缩,秦鹿又道:“可你也会主动帮忙提东西,说好听的话哄人,能在我困极时帮我驾车,从不喊累,过分地坚强,学不会依赖别人。你也是有优点的,无非就是缺爱长大,导致浑身是刺,意图保护自己罢了。” 极度渴望被人关心、在意、疼爱,便越发对自己向往的感情表现出不屑一顾,嘴上说着不需要,不稀罕,实则便是得不到的借口。 便是他想活,想要作为一个正常的人,投胎转世后,重新面对这个世界,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不再孤苦伶仃地漂泊,才在第三封信中珠胎被毁后,偏激地说自己不想活了,也不再喜欢这个世界。 唯有被人抛弃过,才会如此敏感。 秦鹿道:“生死有命,既然无法更改,不如欣然接受,每个人的命运皆不相同,不顺心、不如意、磕磕绊绊十有八九。白衣,你有名有姓了,何不将自己当成一个普通人,只要不破道间秩序,不做坏事,依旧可以以一个人的身份度过一生。” 或许不能成亲生子,或许不能享含饴弄孙之乐,可人世间的感情远不止这些,读书、交友、经商、远游,都可以实现。 秦鹿的话,点到为止,她也怕自己说多了,梁妄会怪她多管闲事。 一般这种漂泊着的魂魄,等到了一定时间了,必然会破坏道间秩序,能守住自己底线,不贪图人间乐趣,不牵扯爱恨情仇的少之又少。 乐一时是乐,乐一世也是乐,苦一时是苦,苦一世也是苦,皆看他自己如何想,如何做。 风暴之后,便是雷雨,次日一早天依旧是灰蒙蒙的,轰隆一道雷电劈下,惊醒了秦鹿,她猛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趴在梁妄的怀中睡了一夜。 小柴房损了不少,不过如梁妄说的那般,因为是在角落,所以并未坍塌,只是柴房内一片风卷残云后的凌乱,灰沙也因为早间落下的大雨,泞成一团。 昨晚的干柴烧光,原先坐在对面的小孩儿已经不见了,秦鹿起身,浑身上下睡得都疼,更别说被她压了一晚上的梁妄。 秦鹿想要叫醒梁妄,却发现他身上滚烫,呼吸微弱,似乎是病了。 秦鹿晃了晃梁妄的身体,叫了几声王爷,梁妄才慢慢睁开眼,他的银发上覆盖了一层沙土,睫毛睁开,也落了几粒下来。 梁妄才刚睁眼,便侧过身猛地咳嗽,咳嗽出的声音沙哑,仿佛有砂砾割喉一样,秦鹿听得便难受。 她将梁妄扶起,柴房外的路被雨水冲刷,许多废墟都被昨夜的风灌入了院子里,一院子种的小花儿被压碎了大半,秦鹿扶着梁妄去了客栈。 小二见了他们俩狼狈的模样,惊叹二人居然还活着,阿弥陀佛了一句便去烧热水。 梁妄回到房中,脱了外衣靠在床头,咳嗽止不住。 他与秦鹿不同,秦鹿是死了,虽能体会活着的人的乐趣,可身体不染病,不容药,梁妄虽然曾被人砍过头,死过一次,可毕竟以道仙的身份重活,即便身体的治愈能力远远超出常人,也是会病会痛的。 小二端了热水进来,秦鹿让梁妄擦了脸,又让他躺在床上,头靠着床沿,盖好被子,自己端了盆水拖着他的后脑替他洗头。 热水打湿了头发,梁妄道了句:“七夜城不安宁了。” “怎么了?”秦鹿问。 梁妄道:“昨夜的风中,含了毒。” 他身体虚弱,不是因为吸入了风沙的原因,而是因为吸入了风沙中的毒素。 异国聪明,也阴险,七夜城久攻难下,又遇上了一个月内断断续续的风沙,在观测到夜里将会有一场从北漠吹向七夜城的风沙后,早早派了一队人马将药粉带到七夜城外,药粉卷着风沙,将在空中飘浮几日,凡是吸入者,恐怕都会中毒。 他们的阴险之处,便是那队带着毒药的人不是异国自己军队里的人,而是原先被他们攻克了城市,留在七夜城外的几千天赐百姓。 老弱者留下为人质,年轻的男女皆要扛着一包药粉在七夜城外剖开,几百个人以自己的生命换得家人暂时安宁,却也换来了七夜城接下来几天最难熬的战事。 趁着七夜城中将士们中毒,加上风沙刚过,大雨冲刷,药粉融入了城中井内饮用水里,一夕之间,满城的人病下许多。 暴雨还未散去,恐怕等到雨停之日,就是异国攻城之时。 恐怕除了梁妄,知晓风中有毒的人没几个,也不会有人往这上面去猜。 昨夜风沙将城门上守卫的将士们刮去了不少,死伤约有两百多人,聂将军带着一行军队从小门出了城,昨夜的风对城中影响不算太大,可城外扎营的众人是什么情况还未可知。 秦鹿照顾好了梁妄后,便让他躺下休息,自己坐在房中看着窗外的大雨看了一刻钟,她知道现在应当是留下来照顾梁妄的时候,梁妄便是中了毒,也很快会被消化掉,除了让他难受些,不会有其他伤害。 反倒是军中将领,一个个中毒还不自知,七夜城若失守,这几万将士都找不到解毒之法,恐怕天赐王朝的北面将守不住,异国攻下如入无人之境,要不了几个月便要打入燕京了。 秦鹿犹豫了会儿,起身朝外走。 她向小二要了一把伞,大风沙之后大暴雨,而后北漠的风沙就能消停一段时间了。 秦鹿还记得那日被刘宪带去的军营大院,顺着记忆中朝那边走,一路上皆是破败景象,比之前所见的萧条更为死寂。 等秦鹿站在军营大院门前时,里头进出的人有许多,还有一些是刚从废墟中被挖出,还未死透的将士,被人背在背上,一边滴着血,一边扛着命。 秦鹿一席绿衣,撑着黄油纸伞站在雨中异常醒目,等了许久,才有一个人认出了她。 那人被秦鹿往手上抽过一巴掌,对她印象深刻,知道她是被刘宪带回来过一次的女人,且听刘宪的口气,似乎是要撮合她与徐竟炎。 于是那将士走到秦鹿跟前,问了句:“姑娘是要找竟炎哥吗?” 秦鹿回神,方才见这些人的模样,叫她有些想起了当年的南郡外,群山上,慕山起义军对抗北迹兵那几年的场景。 她挥去脑海中的回忆,问将士:“他在吗?” 将士道:“竟炎哥一早就跟着聂将军出城了,昨夜一场风沙叫我们损失惨重,一夜过去居然还有许多人病倒了,七夜城恐怕也不安全,我劝姑娘还是早早离开吧。” 秦鹿顿了顿,于是说:“我来……不是特地见他,只是有话要与你们说,我家主人昨夜也吹了风沙,今早病了,他略通医术,说是这风沙里有毒,恐怕是从城外卷入的,军中若有军医便请来瞧瞧,免得中毒过深,中了敌国的计。” 将士一顿,秦鹿告知完,转身便走,临行前,听见一人匆匆跑来,对着院内喊了一声:“刘军候呢?我有要事禀告!将军关押的那个燕京来的女人,一大早不见踪影,似乎是逃了!”第107章将军之信:十八 聂彦出城前,去过一次颜姬的住处。 白衣去找聂彦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从白衣那里得知颜姬是妖时,聂彦就想到了对付她的办法,先写一封信告知燕京那边颜姬的真实身份,于信中表明颜姬实有欺君之罪,然后先斩后奏,直接处死颜姬。 一个女人,本成不了什么气候,怪就怪这个女人是皇帝派来的,说是慰问赏赐,是则是侮辱监视,聂彦如今近四十岁,消受不得如此美人恩,凡是妖邪大多害人,落在他的手上,只能怪对方倒霉。 颜姬是妖,他暂且还不能与旁人说去,到了颜姬住处时,守着院落的几个将士本要行礼,聂彦拦下,叫他们切莫出声,不要打草惊蛇。 听说妖有妖术,常人不能近身,更别提杀了对方。 聂彦关押颜姬的小屋只是在七夜城较为偏僻处随便找了一间,就是院内也破败不堪,小屋前头有个火炉,里头的火几乎要灭,火炉上面是一个外部生了铁锈的破水壶,水壶里的水也不知何时能烧开。 聂彦才走到房门前,就听见里头妇人传来的咳嗽声,小屋房门半开着,有细风吹入,屋内没有屏风,小屋中甚至没什么摆设,用具也缺了一些,光是一条门缝,便能一望到底。 唯独一张小床上,被褥很薄,老妇趴在了上头,衣服上还有血渍,面色苍白,看样子是活不了多久了。 二十军棍对于军营里不听话的将士来说算不了什么,休息个几天又得去演练,但对于一个已经年过半百的老妇来说,实在是不能承受之重。 聂彦给的金疮药是军营里最普通的,所有将士用的皆是这种,效果平平,不算奇药。 被天赐的皇帝封为郡主的颜姬虽身着华服,却坐在缺了一个腿的小矮凳上,细心地给老妇上药,老妇嘴里哎哟喊了好些声,最终叹了一句:“姑娘行行好,叫我死了吧。” “胡说什么,能活的人,怎么求死呢。”颜姬的声音很柔,说完这话后,半垂着眼眸道:“小云,是我对不住你,你若不跟着我来北漠,也不会受此大难。” “姑娘说什么呢,若没有姑娘,我多年前就死了,哪儿还有如今这命好活的。”老妇说罢,颜姬道:“当年若非聂将军救我,我也不会于狗嘴中保下一命,才有了后来我救了你,却没想最后你却是要死在了他的手上,因果循环,说也说不清。” 聂彦听见此话,眉心紧皱,想不通为何颜姬会说自己当年救过她。 后来颜姬与老妇的对话中,聂彦却是听出了些许旧事。 颜姬的确是妖,她叫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为小云,实实在在是因为她本身的年龄已有几百岁,任何人于她眼中,都是孩子。 从颜姬的语气中,似乎当真当聂彦是个恩人,可在聂彦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这个人。 当夜忽降风沙,聂彦被困于小屋前,他是在北漠长大,自然知道今夜的风沙必然不可小觑,小屋并不牢固,普通风沙能扛,这场沙尘暴,怕是顷刻间便会被摧毁。 风沙未来之前,聂彦并未在意,不过此时想要离开冒着风险去安全的房子里躲避,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小屋外狂风肆虐,木门突然被人推开,屋内的颜姬与云嬷嬷都吓了一跳,瞪眼看去,身上披着铠甲的聂彦冲入房中,将房门反锁了起来。 站在门外听了半天话,却没想到将风沙给等来了,聂彦入屋,也显得尴尬,他腰上还带着剑,本是气势汹汹地来,入了房中却一瞬静默,面上摆不住,只说了一句:“起风了。” 入夜,小屋内异常安静。 云嬷嬷将脸背过去,面对着床榻的里侧,浑身不得动弹。 房中甚至连个坐着的地方都没有,聂彦身量高,干脆就靠坐在了方桌上,双手环胸,怀中抱着一把沉重的铁剑,与颜姬之间隔了几步的距离。 沉默并未维持太久,等到云嬷嬷沉沉睡去之后,聂彦才问了颜姬话:“你是妖?” 听他虽然是问,可口气非常笃定,颜姬猜想对方恐怕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故而不隐瞒,也从未想过要隐瞒。 她点头,回了句:“是。” “何妖?”聂彦又问。 颜姬道:“雀灵。” 妖与灵不同,颜姬为妖出生,却将要修成灵,她能从妖变成灵的契机,也是由聂彦而起。 关于以往旧事,颜姬知晓聂彦恐怕早就不记得了,但她却一直记在心上,记了许久。 后来的话,大多是颜姬在说,聂彦在听。 几十年前北方安定,皇帝大寿前聂家便一直往燕京递交奏折,希望能为皇帝祝寿,后来皇帝批准了,当时的聂将军带着自家还未到十岁的公子入了京。 皇帝的寿宴办得很热闹,京中街上的人多了数倍,许多都是地方官员带了礼来为皇帝贺寿的,当时在北漠长大的聂小公子,从小习武,满身正气。 一只方才渡劫后的珍珠鸟正在树梢上休息,却被燕京里某个大官家的小公子用网给捉了下来。 那公子胆子大,身边还有一只从小伴养的狼狗,珍珠鸟在网中无法飞走,狼狗还龇牙咧嘴地对着它吼叫。 牵狗的公子指着网中的珍珠鸟说:“这小麻雀还不够本公子家的威风塞牙缝儿呢,威风只要一口,就能把它给吞了,毛儿都不吐的!” 说完这话,那公子对着几个友人道:“不信啊?不信我让你们瞧瞧!” 说着,他放了牵着狗的绳子,狼狗咆哮了两声,尖利的獠牙就要朝珍珠鸟过去,网中的珍珠鸟无法躲避,只能扑扇着翅膀挣扎。 聂公子老远就看见有人捉鸟玩儿,在北漠,飞在天空的不论是鹰还是雀,都备受尊重,它们是自由的象征,加上那看上去便长了一张恶毒脸的小公子纵狗伤雀,实不能忍。 聂公子挣脱了父亲的手,举起腰上的木剑就朝那条狼狗过去,他大喊一声,没把狼狗吓着,反而把牵狼狗的小公子给吓到了。 后来两方父亲一见,原来大家都是认识的,聂将军带着聂公子来京为皇帝祝寿,那牵着狼狗的小公子就是燕京礼部尚书的小儿子。 跟着礼部尚书一同过来的十几岁的丫头见自家的小公子哭得厉害,连忙过去哄着,两位大人侃侃而谈,家中小孩儿也没管了,小小年纪的聂彦扯开网,想要放飞珍珠鸟,却发现珍珠鸟的翅膀被细网缠绕了一圈,已经受伤了。 它自己试着飞了几次,几次都摔了下来。 聂彦便将珍珠鸟偷偷放在了自己的袖子里,等聂将军与礼部尚书谈完,他便跟着回去。 后来那只鸟,就养在了聂彦的屋子里,聂将军来燕京没有府邸,住的是客栈,客栈后头的小院子里有一树桂花,十月的天开得喷香,金灿灿的小花儿藏在了叶片之中,地面也落了一层。 聂彦不懂得怎么照顾珍珠鸟,只能每天给它米粒,喂它喝水,两三日下来,珍珠鸟倒是能蹦蹦跳跳的了,但飞不久,聂彦让它去哪儿它就去哪儿,非常乖巧。 聂彦想要养下这只珍珠鸟,故而打算替它取个名字,十岁不到的聂公子还在练字,桌子上的白纸上写下了他的名字,聂彦想:“纸上有彦,二者相合便是颜,你看你的脸,两边红彤彤的可好看了,就叫小颜,也符合!” 珍珠鸟像是听懂了自己的名字一般,高兴地于纸上桌下蹦跳了好一会儿。 只是聂将军在燕京待不了多久,等到皇帝寿宴结束后,他又得回北漠,行礼整装好了之后,聂将军便来找聂彦,聂彦收拾房屋,却发现一直都养在屋中的珍珠鸟飞不见了。 聂彦想等,聂将军道:“再有灵性的鸟儿,那也不是人,伤好了便飞走了,天大地阔满是自由,哪儿还会飞回这客栈小屋里呢?” 聂彦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还趴在客栈的窗户前喊了好几声,然而珍珠鸟没有飞回来,聂彦也就失落地跟着聂将军一同离开了燕京。 小孩儿的失落,其实只有那几天,得了新的玩物之后之前的珍珠鸟便全然不记得了。他回到北漠之后,聂将军立刻送了他一匹马,骑着马于北漠黄沙里飞驰的聂彦,偶尔还能看见天上飞过的苍鹰,鹰之大,之凶猛,远是燕京树上的一只掌心大小的珍珠鸟比不上的。 珍珠鸟渡过狗嘴下的一劫后,在客栈养了几日,那日聂彦跟随聂将军入了皇宫与皇帝拜别,珍珠鸟的翅膀好了,本只打算飞出窗外玩儿一会儿,却听见街道巷子里有个小孩儿在哭。 礼部尚书家的小公子又牵着狼狗出来吓唬人了,跟着他一同出来的,还有尚书府里的丫鬟小云。 礼部尚书家的公子不认得对面年轻的小公子是谁,小云却记得这是丞相府里的孙子,不能得罪,那狼狗被礼部尚书家的小公子怂恿后,疯狂地对着丞相孙子张嘴吼叫。 礼部尚书家的小公子原先也只是打算吓唬吓唬对方的,谁知道那丞相孙子一点儿也不怕,反而逗着狼狗,激怒了狼狗之后,狼狗挣脱了项圈冲了出去。 小公子吓了一跳,小云连忙冲过去拦住了狼狗,那狼狗见人就咬,啃着小云的腿不肯撒嘴,犹如疯了一般。 丞相孙子吓跑了,礼部尚书的小公子却也不敢动,小云的尖叫声不断传来,鲜血很快铺满了巷子里的青石路,小云受着狼狗撕咬,还对着小公子道:“公子快跑啊!这狗疯了,这狗疯了啊!” 小公子想跑,可又担心小云,他抹着眼泪只能哭,嘴里不断喊着:“小云!小云!威风你快松口!小云……” 巷子外街市上几乎没人,大家都凑那远处新来的杂技班的热闹了,天上飞过一只鸟,珍珠鸟落地,转瞬成了一道人影。 二十左右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截木棍,对着那狼狗就狠狠砸了过去,不光是为了救人,也是为了报自己先前被欺负过的仇。 礼部尚书家的小公子傻愣住了,那狼狗被猛敲了一下脑袋,嗷呜一声晃晃悠悠,顺着墙根跑掉了,唯有小云身上被咬了多处伤口,不知流了多少血,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骨肉翻离,太可怕。 小公子扑到丫鬟的身边,呜呜直哭,结结巴巴地问:“小云你痛不痛啊……我这就去找大夫,你等我,你等我找大夫回来!” 小公子跑了,手握木棍的女子说了一句:“胆小鬼!” “公子不是胆小鬼。”几乎要死的丫鬟,还在帮着坏小孩儿说话,她道:“公子若是胆小鬼,方才就跑了,不会等到现在的。” “你还替他说好话,你家这小公子飞扬跋扈,简直可恶!方才这狗就该咬他的!”女子说罢,又连忙摇头:“不对不对,我不是妖,不当起恶心。” 再看向躺在地上,疼得直流泪的丫鬟,女子道:“便当我日行一善,积功德,来日若成了灵,也算我帮你,你也帮我了。” 礼部尚书的小公子不一会儿就带了好几个大夫过来了,他一边哭一边还凶人家:“你们走快些!再迟了,小云就等不了了!小云若没了,你们也都给本公子等着!” 一行人冲进了巷子里,不见满地鲜血被咬得奄奄一息的丫鬟,就见小云一身破烂衣裳,瘸着腿扶着墙,另一只手里,还捧着只圆滚滚的珍珠鸟。第108章将军之信:十九 丞相的孙子回了府后,告诉丞相礼部尚书家的小公子放狗咬人,还把一个丫鬟给咬死了,若不是那丫鬟救他,就是他被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