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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1页)

  他自?己?也抬手摸了下,“晨起?胡乱剃了一回。”  “你自?己?剃的?”  “这些事也不犯着叫旁人去做。”他斜下玩笑的眼睛,“将来等你来给我剃,好不好?”  玉漏缩回手,他那双笑眼似乎并没有望到将来去,这一点她还?看?得出来,所以不晓得该不该接他这话。到底没说什么,微笑又阖上眼假装睡觉,渐渐果然起?了些倦意,就真睡了过去。  再醒来不知什么时候,想必是进了城,听见?闹哄哄的声音,不知是哪条街上。背上披着池镜的披风,前头不知几?时又多了件他的银鼠外氅,直围到脖子后头去,把她包得个严严实实。  池镜原也仰着头靠着车壁在睡,胳膊还?圈在她背后,她一动他紧跟着也醒了,觉得整条手臂又酸又麻。还?来不及甩一甩,看?见?她要扯那外氅,他又忙摁住她的手不许她扯,“再围一会,刚睡醒要给冷气激着。”  玉漏给她两件衣裳包得像个粽子,脸上热烘烘的一团红气,“你不冷?”  他里头只穿着件玉色圆领袍,却?摇头,把脚下的鎏金铜盆轻踢一下,“不冷,这炭刚烧完,还?有余热。”说着扭头挑帘子看?了下,正巧看?见?前头有卖羊汤的,因问她,“你想必是没吃早饭,饿不饿?”  玉漏正要推迟,他人已?先跳下车去了,吩咐永泉把车停在路边,他自?己?朝前头那摊上走去,有意要松动松动筋骨。那摊子摆着两张八仙桌,其实可以叫玉漏下车来吃,但这是东临大街上,他怕给史家的人撞见?。  他要了两碗羊汤,斜立在摊前等,等得不耐烦,一会横抱胳膊,一会反剪双手,一会蹙着眉只管把某处盯着,不知在想着什么出神。素来都是他使唤人的,今日却?替人跑腿。玉漏在车内望着,有点怙惙。  不一时池镜端着两碗羊汤登舆,递给玉漏一碗,又给了个羊肉馅酥饼,“好歹不论这起?小摊的味道如何?,先填饱了肚子要紧。”他自?己?只喝了一口就撂在一旁不吃了。  “你吃不惯?”玉漏一笑又道:“想来也是,你们家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就是在外头吃饭,也都是吃的大酒楼里的东西。”  “你把我看?得过于金贵了些,从前南京北京两头跑,路上不拘什么摊子野店,也是要吃一顿的。我早上吃过了早饭。”  “那做什么还?要白费买这一碗?”  池镜把羊汤端起?来吃一口,笑道:“怕你一个人吃觉得没滋味。”他拿箸儿把这碗里的羊肉都扒去她碗里,“多吃点,瘦得硌人。”  玉漏吃了小半碗吃不下了,池镜叫永泉把碗给摊子上送回去,一时车又走起?来,晃晃悠悠的,摧得人又昏昏欲睡。  “凤翔往常州去了,这一向你怎么过的?”  “还?不是就那样?过。”玉漏不能告诉他在这些日受的苦,倒不是怕他心疼,何?况还?不到心疼的份上。她只怕横生枝节,因此胡说两句混过去。  池镜笑道:“那位凤大奶奶就没趁着这空子为难你?”  玉漏也笑,“你把人想得也太?坏了,我们大奶奶还?不至于如此,就是吩咐些活计,也是我分内的事。”  池镜大约晓得她是说假话,也不去追究。真追究出来她过得很不如意又当如何??他不见?得有那样?长?远的打算。因此一笑就罢了,“想你们大奶奶绝不能给你什么好吃好喝,你要是缺个什么使用,告诉我一声。”  玉漏不说话了,他等片刻又笑,“你心里在想:‘有几?个钱就了不得,随随便?便?拿来打发人。’是不是?”  玉漏笑着低了低头,“没有这话,我是想说谢你,又觉得说出来言轻。”  “这倒是了,你和我还?说什么谢?我是怕你过不好,你的性子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定也不肯去对凤太?太?说,你娘家也帮不上你什么。除了我,你还?可对谁说去?”  她弯着眼笑,“你有这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池镜看?她一会,倏地凑在她耳边极轻浮地笑了声,“这就满足了?你也太?好敷衍了,我还?预备着心肝脾肺,连肾也掏给你呢。”  他凑得这样?近,又说着这样?的话,玉漏都要以为他是要亲她了,也做好给他亲的准备。谁知他说完就退开了点,又挑帘子看?,“到了,巷子里进不去马车,只好劳驾你自?己?走一程。”  言讫先跳下车,又搀玉漏下来,“你几?时回凤家?”  玉漏还?陷在他方才?的轻薄言辞里,呆愣楞的,“大约后日。”  “想必你们那位大奶奶也不肯使车轿来接你,后日你在家等着我,我从史府下学过来,接你回凤家去。”  玉漏磨蹭着走进巷中,又回头看?他,见?他也不急着登舆,还?站在那里朝着她柔情微笑。她心下有种说不出的烦恼,倒是头一回看?不清男人。  归家已?近晌午,秋五太?太?正在厨房里烧饭,闻听得院门响,忙跑出来瞧。见?只玉漏一人回来,当下便?急得跳起?来,“你二姐呢?!”  玉漏疲累得紧,只管没精打采地往正屋走去,“没追上,跑了。”  秋五太?太?忙追进去扯她,“跑了?跑哪里去了?就在你眼跟前,你还?能放她跑了?!”  “谁知她腿脚竟这样?快,我追她到那白水巷里她就没了影。我又沿路找了她一早上,早起?做买卖的那些人也都问了,人家说没看?着,我有什么法?”  “和她素日有往来的人家,你没去问问?”  “她素日就只和陈家李家的姑娘有往来,人家早就出了门子了,夫家又远,您愿意去您去,我可是走不动了。何?况她有那样?傻?就那两个要好点的人,偏跑到人家去,勤等着您去找?我看?她早是就存了这份心,或许和那小夏裁缝暗地里早就商议好了的,亲事不成,两个人就私奔!要不这不早不晚的,她跑什么?”  秋五太?太?怔了一阵子,忽地一屁股落在凳子上,拍着腿直哭,“我的老天王爷啊!我怎么就生了你们这几?个孽胎祸根?还?承望你们将来发达了报答父母,谁知非但望不上,反做出这没脸面的事,叫我怎么跟连家的祖宗交代啊!”  玉漏脑仁给她哭得发胀,懒得理会,只管拖着身子上楼去,“您还?是先想想怎么和爹交代吧,祖宗,哼,且远着呢。”  一经提醒,秋五太?太?也顾不上骂她了,忙掣了身上的围布往厨房里灭了灶火,匆匆换了衣裳赶去胡家报信。玉漏在楼上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打急鼓一般,也懒得理会,只觉身子沉重,倒在铺上便?昏睡过去。  醒来不知时辰,只是天昏地暗,一弯细月悬在支摘窗前,给那些钉着的板子横七竖八地一割,月亮也成了断肢碎截的月亮。屋里冷飕飕的,那被窝睡这许久也睡不热,连玉娇那一副行尸走肉也不在了,更添仓惶。  玉漏爬起?来欲往楼下烧热茶吃,走到楼梯口就晓得他爹回来了,能听见?他满屋乱踱的脚步声。再轻脚往下走两步,果然看?见?他爹在那掉了漆的八仙桌前走来走去,反剪着手,佝偻着背,一时低头长?叹,一时仰首嗟吁,仿佛在作诗。他是瘦高身量,戴着幞头,侧面看?去像根细竹竿上挑着个装酒的葫芦,颇具一股文人雅兴的意趣。  秋五太?太?自?然是陪坐在一边的长?条凳上,不住在蘸泪,偶尔怯生生地斜窥他一眼,等着他雷霆发怒。  他久不发怒,她有点不习惯,慌着出主意,“要不明日望县衙里头去告官?他们乡下人难道有个不惧怕的?等差役寻上门去,不怕他们夏家不交出人来,顺便?还?要他们赔个十几?二十两银子!也让他们吃吃教训。”  玉漏循着木梯下来,一面搭话,“我看?不好,闹到衙门去,把玉娇找回来,以她的性子,到时候偏要一口咬定是她自?家情愿的,爹的脸上也无光。何?况他们私奔,难道会想不到咱们会往他们家里找去,就肯回家?我看?八成是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连秀才?刚要叱他这老婆,听见?玉漏如是说,又压下火去,瞅秋五太?太?一眼,“三丫头说得有理,还?不好?烨去报官。”  秋五太?太?干瞪着泪眼,“那可怎么办?”  连秀才?叹道:“只好先往她认得的人家先去问问,也不要说不见?了人,只旁敲侧击打听着就是了。若是问不着,明日我回胡家去,找个要好的小厮往那夏家去打探,再探不着,就托几?个相熟的差役帮着找。”  如此说定,留下玉漏看?家,两口子打着灯笼向亲朋家中去问。玉漏栓上院门听见?打梆子,不过才?一更,天黑得早。院里受了风吹,进屋冷不丁给炭火一激,不免带出一阵咳嗽。  她把铁铫子坐在炉子上,满屋寻了遍吃的,有包玫瑰酥饼给她娘藏在卧房的圆角立柜里,不知放了多久,早碎得掉渣,她便?捻着那些渣坐在炉前就着热茶慢慢吃。心里一壁算着玉娇他们的船是走到哪里了,不知道路上有没有见?到她梦寐以求的天空海阔?  忽闻得有人敲院门,大黑天的不晓得会是谁。出去开了见?是个陌生的年轻妇人,玉漏疑惑,她便?笑道,“我是隔壁王家的。”  一听声音玉漏就认出是西坡的媳妇,是叫周梨娘。玉漏忙把周身的精力都调出来回以和善的笑,“原来是王家嫂子,还?是头回照面呢。嫂子有事?快进来说,外头怪冷的。”  “不进去了,我就是来问问你吃饭没有?没吃快上我家吃去,我们家里正煮锅子吃,也要人多吃起?来才?热闹,偏爹妈走亲戚去了。”  玉漏受宠若惊,客气道:“多谢嫂子,我才?吃过晚饭,就不叨扰了。”  那梨娘嗔她一眼道:“吃什么?我听见?你们家闹了半日,仿佛是为你二姐的事,还?有那个空闲烧饭么?你不要和我讲虚客气,咱们邻里邻居的,一顿便?饭有什么打紧?”  于是硬拉着玉漏往家去,玉漏进了他们正屋里一看?,长?供案上点着两只蜡烛,窗户上还?着大红囍字,褪成了没精打采的橘色,他们成亲也近两年了。  榻前八仙桌上也点着蜡烛,当中摆着个铜锅,墩在小炉上咕嘟咕嘟冒泡,又摆着些切得薄薄的羊肉猪肉,及几?样?新鲜菜蔬,满屋缭着一股肉香气,暖烘烘的。西坡坐在那里没看?她。  梨娘阖上门便?对西坡笑说:“你还?干坐着做什么呢?还?不快搬了凳子玉漏姑娘坐呀。”不是责怪的口气。  西坡应了声,去墙根底下搬了凳子来,才?向着玉漏微笑点头,“三姑娘。”  玉漏也微笑点头,梨娘忙掣她坐下,“他才?刚关了铺子家来,这锅子才?摆上,我们也还?没动,你不要弃嫌,只管安坐着吃。”,尽在晋江文学城  “嗳。”玉漏在西坡对过坐下,笑得脸发僵,“你们家小子呢?”  梨娘道:“爹娘抱着往亲戚家去了,难得清静这一日。要不是也不好叫你来,那孩子好哭,怪吵人的,素日没少惊扰着你们,我也不好意思。”  玉漏听她娘抱怨过,想必她不在家时她娘也没少朝人家指桑骂槐,自?己?也很不好意思,“我娘就是那张嘴厉害,你们可别见?怪。”  梨娘忙笑着摇头,“你们不见?怪我们就好了。快别说这些了,先吃饭,猪肉是自?家铺子里的猪肉,这羊肉是我爹晨起?送来的。”,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见?说梨娘的娘家也是开肉铺的,卖的羊肉,两家人很算得上门当户对。想必她很能习惯肉的腥气,因此近两年的光景下来,未见?生怨,脸上还?散着温柔和气的容光。  她相貌算不得好看?,也不能算难看?,身条清瘦,脸盘子细长?,显得有点寡相。西坡虽然相貌身段好,但是有些读书人清冷的气度,两个人也算登对。他只顾着把碟子里的肉一片片搛去锅子里,微笑着一言不发,只听她们说着家常闲话,也不看?人,好像有点刻意避嫌的意思。  不过他向来话就少,都不感到奇怪。梨娘只顾着和玉漏说话,一面热络地给她搛菜,生怕她客气着吃不饱。一会想起?厨房里还?有一块年糕放在那里,便?起?身道:“我去将那块年糕切了来,下在这羊汤锅子里也好吃。”  梨娘一出去,西坡的眼睛就只看?着锅子。刚好在他们手边,角对角凝着两只蜡烛,他的微笑像是给蜡封在脸上的,黄得发旧。一并封住的,还?有他们旧年的一缕情愫。  那锅里的烟只管腾腾地往上跃起?来,团住一段时光,使彼此偶尔一偷眼也看?不清彼此。玉漏知道,是她对不住他,尽管预先知道爹娘没可能答应,但到底她连争取一下也没有,先就给他们之间判定了死?刑。他是在她走后才?娶的妻。他是等她走后才?娶的妻,她记死?了这一点,一直感到欣慰。  而今看?来,梨娘和他的日子的确是和她所料中她和他的日子半点不差。可她不知是为什么,竟有想哭的情绪。  “听说你又不在唐家了。”他说。  玉漏错愕一瞬,紧跟着忽然活过来似的,心跳不止。她笑着点头,“年前的事情,去了凤家。”  “我晓得。”  西坡只说了这一句,仿佛尽在不言中,他依然暗暗留心着她的事。她觉得可以这样?认为,禁不住有点高兴,“凤家你听没听说过?”  “仕宦之家,有点耳闻。说你是跟了凤家大爷,叫凤翔的,是不是上回巷子里遇见?那个?”  “不是他。”玉漏摇头,“那是池家三爷,和凤家是世交。”  池家不必刻意去打听,整个南京城谁不晓得他侯门池家?西坡在烟雾后面轻微地点着头,口里长?呼出一缕气,她走的路终于是离他越来越远了。春风扇(十一)  但此刻玉漏又?坐在对面,很近,隔着一段不能溶解的光阴。西坡还是紧张,避又?避不开,谁叫梨娘心?肠好,下晌听见他们家那头?在闹,料想着玉漏必定也跟着受气。  他直起腰来看她,“仿佛听见二姑娘跟人跑了?”  玉漏不嫌是家丑,并不隐瞒,“跟一个学裁缝手艺的。”  “我像在门前见过那个人。两个人做什么?要跑?”才问完他就后悔,还能为什么?,左不过是他们连家瞧不上做裁缝的,要拆散一对有情人。他也给他们家瞧不起,很有经验。又?说:“想来在外头是要吃些苦头?,不过也好,这阵子常听见二姑娘在哭。”  旋即梨娘端着个碟子搭着腔进来,“是啊,你先时没在家,常听见你娘吵你二姐,说是要把她配给平昌路上那位开酒铺的赵老爷,我听说这赵老爷有五十?多了,也怨不得你二姐要跑。”  西坡立刻要放下箸儿起身去接,梨娘忙道:“你只管吃你的。”  西坡笑道:“辛苦你。”  梨娘似有点不好意思,嗔道:“这有什么?辛苦?”  还是玉漏起身去接了碟子来,向?她笑着,“所以这会我爹娘急着去找,我倒不怎样发急。”  梨娘道:“就怕那个裁缝也是个靠不住的。”  “靠得住靠不住,还不是她自己拣的。硬要送她去赵家,她放下话说,宁肯死也不去。”  梨娘叹道:“倒看不出?来你二姐还有这样的骨气。”  西坡瞟一眼玉漏,笑着轻叱她一句,“你不要瞎讲。”  玉漏不由得想,他难道是在怪她没骨气?当初吭也不吭一声就依了爹娘的意思去了唐家。  梨娘听后忙向?玉漏一笑,“你不要多心?,我没有别的意思。”  玉漏笑着摇头?,“是你多心?。”  梨娘一回来,西坡的微笑又?封回脸上去了,却化解了一份冻住的时光,时间似乎又?在往前细细地流着,缠绵不尽的一线。  吃过这顿热滚滚的饭,大约是肠胃暖了,玉漏觉得身上好了些,夜里睡得沉,连连秀才吵秋五太?太?的话也没听见。就是听见了也没意思,无非是责怪秋五太?太?没尽到做娘的责任,看管不好女儿。  到底是给玉娇逃走了,第二天连秀才还回胡家去请人?暗地里寻访,也没再抱多大期望。秋五太?太?哭了一夜起来,顶着两个肿眼泡,一横心?道:“权当我没生过她!随她去!无媒无聘的就跟个男人?往往外跑,亏她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做得出?这依誮种?龌龊勾当,往后不回来就罢了,回来也给那贱种?打?死在那里!权当我没生过她!”  玉漏接连听了一日她的骂,也没话去安慰,又?撑到次日吃罢午饭,就说要回凤家去。  秋五太?太?原还要问她些凤翔往常州做官的话,当下也没精神?头?盘问了,只挥着袖子赶她,“我指望得上你们姐仨哪一个?你也是个没良心?的。只盼着将来你们凤大爷升了官,他只怕还是个讲情讲理的人?,能想着替你爹谋个好差事。”  这话不错,凤翔是有这点好处,不过玉漏不看中,暗里回她娘是在做白日梦,翻了个眼皮转背去了。  走出?巷来,见永泉架着马车停在那里,看见她便转背撩起车帘子回禀。一时池镜跳下车来,老远就朝玉漏微笑。  玉漏跑了几步迎将上前,“只怕叫你久等了吧?”  池镜搀她登车道:“史家留吃午饭,我也是才到这里。你二姐的事家里怎么?说,可曾责骂你?”  “跟你说的一样,我爹怕伤脸面,前夜里和我娘自往亲戚朋友家中问了一遍,昨日一早就回胡家去了,说暗地里再托人?寻访。我娘更没法子,只好哭一阵骂一阵的,终究只好随她去了。”  “也骂了你?”  玉漏笑道:“骂嚜随她骂几句去好了,她也是急的,难道我做女儿的不但不体谅,还要同她吵么??”  池镜埋头?笑了两声,玉漏不解何故,因问:“难道我说得不对?”  他摇摇头?,想到的是先时她和她娘在凤家门前争执的情形。玉漏看他在出?神?,也不追问,反正他这人?时常都是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倒是个好天气,太?阳从帘罅间掠进来一片,幢幢的影子闪动?过去,也有丝丝缕缕的莺声盈耳,总算有了点春暖晴丽的意思。池镜忽道:“那可不是你们家的邻居?”  玉漏扭头?向?街上望,见王西坡刚由巷子里走出?来,穿一身簇新的短衣,转背向?那头?走了,多半是往亲戚家去,大约是去接他爹妈及孩儿归家。他家那小子进四月就该满周岁,自玉漏去唐家去后短短半年光景,他定亲成婚怀子,快如唱戏赶场一般。  他是为了她,或者出?于报复的目的,或者是想早点从他们那份没结果的情缘里拔腿出?来,近乎带着强己所难的毅力。她想到那日夜里在他们家吃饭,他多是避着不看她。他怕什么??难道他心?里还放不下她来?他和梨娘登对是登对,但好像差着点意思,再是相敬如宾的夫妻间又?哪有他们那样客气的?简直过头?。  如此想着,玉漏心?头?既是惭愧,又?隐隐有一份窃喜在。她看见他很快就走进仓惶的人?海中,背上落满太?阳光。不能不承认是他替她从前极抑塞沉闷的日子镀了一片金,单是这一点,就值得她无限怀念。  “他是叫什么??”  玉漏一回头?,就对上池镜漫不经意的笑脸。她吓了一跳,说人?的名?字也像有点心?虚,“王西坡。”  “哪个‘坡’?”  玉漏握起他的手,在掌中写给他看。  “西坡——”池镜想了想,笑道:“但得此心?如此地,不妨朝暮与周旋①。”  玉漏也笑道:“听说是他们老家乡下有座山叫‘西坡’,才起的这个名?字。他爹妈又?不识字,哪里想得到诗词上去,给他孙子起了个名?字,叫东坡,无意中倒重了苏轼的号了。”  “他已成了家?”  “二十?来岁的男子汉,难道还不该成家么??”  池镜敛回目光,扭正了脑袋慢慢点了两下。他也正是二十?冒头?的年纪,好像有意在点拨着他似的,他不好搭她这话。  玉漏见他沉默,心?思一转,是觉得这话有点令人?尴尬。这一向?他们池家在议论?他的亲事,他暗里又?跟她在这里搅和,也许他以为她是在暗示他“将来”,他一时还没有打?算,只好缄默。  她也只能跟着缄默,再要说什么?无非是替自己分辨没旁的意思,不好,反而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要么?不分辨,顺着这话说下去,但那好像又?有点逼迫他的意思。  他们当前这浅淡得若有似无的关系,哪里经得住一点逼?  暗暗在这里算来算去,又?有点心?酸可笑。她有道理去相信,池镜的出?现,也许根本就是来替西坡报仇的,世?间情缘流转,他恐怕是她的报应。  要走好一程子,玉漏的脑袋跟着车马颠得一晃一晃的,觉得困乏,但是又?不好靠到池镜身上去。  池镜看见一笑,把她的头?扳到肩上来,“靠着吧,咱们已然熟到这份上了,你还臊个什么??”因而摸到她额上在发烫,不禁正了神?色歪下脸,“你身上有点烧,可是病了?”  玉漏摇头?,“不妨事,就是在家给风吹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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