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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第1页)

  玉漏见他些微焦躁,还奇道:“大夏天的,出汗又多,可不得多换几身?”  池镜不得不联想到?西?坡续弦就是这月的事,以为?她是预备在家等着吃西?坡的喜酒,因此歪着嘴笑了笑,又没话好说。  玉漏见他同?坐在床沿上,脸向那边偏着,不知?在想什么。手上不由得停顿下?来,原想他日日往史家去读书,不如下?学后到?连家吃了午饭再归家来,也是日日能见的。可转念之?间,又怕他常日和他们连家人相对,平白招他多少烦嫌。因而?没说,又叠起衣裳来。  隔日两个人正好一道出门,池镜因往史家去,顺道套了车送玉漏过去,见玉漏连个丫头也不带,晓得她是怕这家里?的人多瞅见她娘家的丑态,因此也没劝,横竖连依哗家也有下?人伺候,便只叫常跟他的几个小厮一并担了些鸡鸭过去。  玉漏坐在马车里?还听见那些鸡鸭在扑腾叫唤,一路寂寂的街巷上,走到?哪里?它们便跟到?那里?,摆脱不掉的粗鄙。她有些不高兴,“为?什么要带这些东西?回去?”  “嗯?”池镜顷刻才晓得她是问?那两笼鸡鸭,就笑了笑,“昨晚上你回房才说要回娘家,大嫂想必已歇下?了,不好叫她预备东西?,早上咱们又走得这样早。所以我叫人看看有什么就带什么,总不能叫你空着手回去。”  那布料带两匹回来也好了,偏是这些东西?,仿佛他们连家再发达也摆脱不了吃喝拉撒。当然?她们连家的确是这样,她也没话好说,只好闷下?声。  池镜想起玉娇说过的关于秋五太太的话,不外乎那句常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笑了笑,伸出胳膊来揽她的肩,脑袋也歪靠过来,“能吃能喝的东西?不好?送得金贵了,你娘又不舍得用,最?后都?落给了谁?”  玉漏因而?看他一眼,低声嘟囔,“我才懒得理她,是她自己不争气。”心上却柔软了些,有些恋恋的意味,不知?是对谁。,尽在晋江文学城  比及天还未大亮,池镜将车马停在连家门前?,先跳下?车搀她,一面了望街前?头。根本看不见西?坡那铺子,所以心里?益发不安,摸了摸鼻子道:“我送你进去?”  “你这会要进去,我娘还不紧绊着你说话?倒耽搁你读书。”说完,玉漏又觉得不大好,不论他喜不喜欢,哪有到?了家门口还不许进去的道理?因而?又道:“真要拜见,下?学后到?这里?来吃午饭好了,我叫厨房多预备些好菜,等你。”  池镜听了这话不免高兴,“那我就在这里?吃了午饭再回去,也是顺道的事。”  玉漏一面答应,一面让开,朝他挥挥手,招呼着担东西?的小厮进门。可巧那大门留着缝,看门的小厮不知?哪里?去了,玉漏一径引着人将东西?搁在前?院。  赶上秋五太太刚打发了连秀才往衙门去,正往里?头走,蓦地听见前?院有响动,便又折身从前?厅钻出来。一看是玉漏回来,脸色就有些不好,倚在那门框上笑道:“我当是谁呢,大清早的,原来是飞上高枝的人又肯飞回我们这地界了。”  听这口气便知?是为?昨日没有款待她的事,玉漏也懒得同?她分辨,回头打发几个小厮,“你们还去史家候着三爷。”  那几个小厮也不指望连家的赏,忙慌走了,剩两笼活鸡活鸭摆在地上。玉漏掉过身来,向她娘一笑,“我可不是打空手回来的。”  秋五太太少不得走来数笼子里?的鸡鸭,一数十二只,心里?喜欢,面上仍将嘴撇着,“有什么不得了?这还是亲生的姑娘呢,人家二奶奶跟我非亲非故的,还送了那么些料子给我裁衣裳。”  “你当她送你几块散碎料子就是好心么?难怪人笑你上不得高台盘,随便施舍你点东西?,你就当人活菩萨似的供起来,还不晓得人家背后怎样笑话你。”玉漏一面说,一面捉裙踅进前?厅,一径往里?走。  秋五太太忙跟在后头,左手打右手地和她理论,“笑我什么?我又有什么值得人笑的?我看是你不惯把人往好处想!我看你们二奶奶就是个极和善极大方的人!”  那是她没听见络娴如何到?处同?人形容她粗鄙贪婪的嘴脸,不过昨日一个下?午,玉漏就听见满府里?传遍了她的笑话,都?说她为?了省点灯油钱,平白将自己摔了个鼻青脸肿。又有人说不是,还是给连老爷打的,只是强撑脸面不肯承认。还有笑她进一趟府里?,管它野猫野狗嚼剩的骨头,都?肯包回家再嗦一遍。  但这些话说给她听她也不会觉得痛痒,她这几十年,早习惯了没尊严,一力维持的“体面”也全不对地方。两茫然(〇三)  玉漏冷笑?着坐在椅上,紧着叫人上茶,吃了半盅,火气不由?得消了点下?去,又忍不住去看秋五太太脸上的伤。那张脸没有脂粉遮掩,伤痕明显,有一道斜长的划痕很是触目。  倒不信她爹会动手?打人,便?待理不理地问:“你这脸上到底是怎么弄的?”  秋五太太憋了好些时候,总算有个可亲的人抱怨,那嘴便?似开了闸,一泻千里,又拍桌子又骂人:“那杀千刀的小浪货,我?好吃好喝养着她,她非但不孝敬我?,仗着你爹喜欢她那副妖妖俏俏的样子?,竟敢和我?动起手?来!反了天了!”  “不是爹打的?”  “你爹几时打过人?还不是因为厨房里炖的那锅肉,第二天她说闻着味是坏掉了,不肯吃,我?就和她吵起来,从前咱们在蛇皮巷的时候,常是炖一锅肉吃上几日,不也没吃死人?我就看不惯她不晓得省检,又打她几下?就罢了,她竟敢还手!都是你爹惯的她!”  原来还真是为几块肉,玉漏简直气她不像样,“从前是从前,如今家里也不缺那几个钱,又搬到?这大房子?里来,人家也叫你‘太太’了,你好不好做出个样子?给外人看看呀!”  秋五太太以为说了原委玉漏会帮着骂梅红几句,不想反说她不是,心里更恨了些,乜兮兮笑?道:“我?生是这样的人,做不成什?么‘太太’样,因为做不成嚜,所以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也看我?不起,走到?她家去,连杯热茶也不请我?吃就赶我?出来。”  玉漏和她分辨什?么,咽了口气,咕咕哝哝道:“既容不得人,当初就不该做出那副很有肚量的样子?,爹说要讨小的时候,就该一力反对。当初又不说,等人进来,又做出这样子?给人笑?话?。一向是这样,净干些费力不讨好的事?,自己不舍得不舍得穿,一味省检,他要你如此替他省检呀?自己常弄得灰头土脸老婆子?似的,他可曾谢你一谢啊?”  秋五太太没听清,只听见说什?么讨小不讨小的事?,也自有一番唠叨,“当初是想着不要绝了你们连家的香火,我?才?大大方方许她进来,谁知竟是这么个骚里骚气的行院货,成日背着我?不知和你爹说了我?多少不是。还亏得你爹不是那烂心烂肺的汉子?,没有偏着她,不然你娘早给人害死了!”  玉漏听得又可气又可笑?,“不偏着她,难道偏着你?”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睛朝秋五太太脸上瞅,“你们打闹,爹怎么说的?”  “你爹在旁劝,又劝不住。那骚货不知吃什?么长大的力气那样大——”  果然连秀才?当时就在跟前,玉漏想都想得到?他是如何冷坐一旁,作壁上观。只怕还是他自己碍着情面不好打秋五太太,便?放任梅红去打。偏她这蠢货行子?的老娘想不到?这一层,还一味袒护着汉子?。  她知道多说无益,笑?得直摇头,“那梅姨娘今日哪里去了?”  “给你爹送回娘家住两?天。”秋五太太还沾沾自喜,“怕了我?了,晓得躲出去了。”  暗里一掐算,人家是该日子?回门去的,只她肯想人家是躲回娘家去。她倒很是擅长自我?安慰,靠这一套,敷衍自己如此甘之如饴地过了几十年,也算她的一份本领。  玉漏全没奈何地坐在那里笑?,觉得浑身都笑?得疲软,便?说要回房去歇歇,“午饭多预备几个菜,三爷下?学要过这里来吃。”她走出几步,又回头呵了声?,“你可再不要把那些剩菜剩饭摆上来!”  秋五太太回嗔一眼?,“还用你嘱咐?你娘不至于如此没眼?色!”言讫便?乐乐呵呵往厨房张罗去了。  玉漏回到?房中,阖上门来,依然能听见秋五太太在前院高吊着的嗓门。他们这房子?虽是三进院,里外却靠得太拢,三块场院也不怎样大,几面屋檐搭着屋檐,一合拢,便?将场院挤逼得像块天井。玉漏抠着窗上的雕花向外望,看见场院中模糊的一块金色的阳光,也给几面屋檐挤得可怜。  “把那鱼杀了!蒸着吃,姑爷午饭来家吃。嗳、嗳!再把那火腿割一块下?来煨!”秋五太太只在厨房里调度,声?音在那两?间厅上荡进荡出,显得极其亢依哗奋,“嗳!先去告诉老爷一声?姑爷来了,快去!”  下?人不必问“姑爷”是哪位姑爷,阖家只有玉漏是明媒正娶,按理名正言顺的姑爷也只有一位。他们同样跟着亢奋,因为知道池镜的身份,何况他大方,进出都习惯赏人。  她忽然迫切地想同这些人拉开一段天长地远的距离,不是有“爱屋及乌”这话??就怕池家也会“厌屋及乌”。她得摆脱他们,像玉娇当初毅然决然地逃离此地一样,纵然临走前还有点对秋五太太放心不下?,但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连玉娇也知道他们根本帮不上一点忙,只是拖累。谁还禁得住这常年累月的盘剥?  因此预备着翻脸,所以午饭的时候,就对秋五太太怀着一分格外的依恋与柔情。秋五太太竟有些不习惯,她这女儿对着她一向很少温言软语,以为是池镜在的缘故,因此又多感激他一些。谢天谢地,不知哪世修来福,摊上这么位姑爷!  她忙着给池镜搛菜,隔着八仙桌,把胳膊长长地卷着殷切切的目光伸过来。池镜面上虽笑?,心里却抗拒得很,她是用她自己的箸儿。给他搛在碗里,她又把箸儿缩回去,放在嘴里嗦了一遍,仿佛今日烧得好菜,一滴油腥也舍不得虚掷在空气中。  池镜益发?胃口全倒,搁下?箸儿道:“怎么岳父大人不在家?”  秋五太太忙道:“他不晓得你来,否则早家来了。这会八成是在她大伯家吃饭,我?已?打发?人去告诉了。”  玉漏也很想待她体贴,但很难做得到?,总是说着说着口气就不耐烦,“急着告诉爹做什?么?他吃过饭就要家去的,爹忙慌赶回来,人都走了。”  不想池镜却道:“回去也是睡午觉,我?在这里多坐会。”  玉漏心下?诧异,他从前一刻不肯在他们家里多坐的,上次回门省亲连午饭席面还没散就迫不及待走了。  秋五太太笑?得眼?缝全无,就怕连秀才?赶回家来不见女婿又有气生,因此愈发?哄着池镜,“那你回房去睡会,那屋子?我?昨日才?叫人扫洗过,赶巧了,今日你们就家来了。”  便?吩咐王福媳妇去铺上新被褥,又叫丫头瀹上等的茶端去屋内。玉漏还想催他回府,怕她爹一时回来拉着他说些烦嫌的话?。于是阖上门来,立在门后把着那门栓,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池镜反而踏踏实实坐到?榻上,望着那新铺的床,想到?从前在那床上对她说过的话?。他总是想将她拉入他的一片苦闷的生活里,却从未想过要踏足她的生活半步。今日不知怎的有些改观,觉得不在她的日子?里转一转,怎能真正和她贴近?  尽管听见外头秋五太太咋咋呼呼的嗓门还是觉得厌烦,他仍很有耐心地将屋子?睃一眼?,笑?道:“比上回那披红挂绿的样子?清爽多了。”  如此一说,玉漏反而不好开口催他走了,不然像是赶客,“上次是回门嚜,那样子?喜庆点。”她向床上递一眼?,“我?服侍你睡中觉?”  池镜转过脸来,用隐晦暧昧的目光盯着她看,“你要如何服侍我?睡觉?”  该死不死的,给他误会了!玉漏倏地不自在起来,兴许因为这屋子?连她也很陌生。她把唇角稍微一撇,半转开脸,“我?是说睡中觉。”  “是睡中觉啊,我?哪里说得不对?”  她在他那目光里脸红起来,索性不搭话?了,只端起茶来吃。  这种气氛之下?,偏连秀才?赶回家来,听见他在窗户外头急切地问:“姑爷呢?”  “嘘!”秋五太太朝窗户上指一指,“才?吃过午饭,此刻在歇中觉呢。”  连秀才?声?音便?忍耐着低下?去,“噢噢,那不要吵他,等他醒了再说。”  难得有岳父如此体贴女婿的,玉漏更愈发?不自在,脸皮也更红了些,骨头也有点僵。觉得接下?来无论再和池镜说什?么,都有巴结奉承的嫌疑。所以更是一言不发?,木木地和他坐在榻上,磕得那茶碗冷清清地响了两?声?。  池镜也听见连秀才?回来,不得不放低声?音,“还真有些困倦了。”  “那你到?床上去睡。”  “谁来服侍我??”他打着哈欠走去,反身坐在床上,把两?只脚伸出来,望着她笑?。  在家脱鞋穿鞋都由?人服侍,玉漏自诩体贴贤良,只好走过去。待要弯腰,却一下?给她揽着揿倒在铺上,“服侍人也不全是这个服侍法,难道我?讨个奶奶,是为叫她做这些事??”  玉漏睁圆杏眼?,“那是为什?么?”  “净和我?装傻。”他笑?着将手?伸进她的斜襟。  玉漏稍微噘起嘴道:“不要闹了。”  他没理她,将她两?个手?揿在头顶,贴下?来亲她。玉漏原来还在偷偷笑?,眼?睛一瞥,却瞥见窗户上嵌着个猫腰哈背的人影,一看就是她娘。  她猛地一阵厌倦,扭着脑袋摆脱他的亲。吻,“不要闹了呀。”  ,尽在晋江文学城  池镜只当她是欲拒还迎,还是亲她。她忽然不知哪里迸出的力气,一下?掀开他,坐起身来。  床架子?“吱嘎吱嘎”几声?,伴着秋五太太嘁嘁的嬉笑?,说着话?走开了,“赶紧生个儿子?就好了!生个儿子?,就是他们池家的头一份!”  连秀才?没应她的话?,但玉漏可以想像,一定是一副赞同的微笑?。生下?个儿子?于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别想!  池镜见她一脸愤懑,以为她真生气,也忽觉无趣,坐起来讪然一阵,才?微笑?起来,“对不住,我?不知道你如此不情愿。”  他声?音沉沙卷石一般,玉漏不禁扭头看他,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可这一刻她没想去辩解什?么。误会也好,免得叫他以为能在她身上得到?什?么感情上的回报。她这样掉价的人,不论还有什?么,也不会值钱。  其实他要她爱他做什?么呢?难道她对他还不够好?偏要这百无一用的东西。  她立起身来,向前头走,没敢看他,“三哥,你回家去吧。”自觉这话?显得冷漠,又添上微笑?,“这里的床不好睡,连我?也睡不惯。”  池镜在后面看她那伶俜单弱的骨头,忽然又不觉怨恨了,笑?着站起来,“好,我?去和岳父说几句话?就走。”  玉漏一下?转过来,显得有两?分紧张,“说什?么?没什?么好说的,他那些不过都是废话?。”  “废话?也不好不听听看,为上回我?提早离席,想必他生气,这会再走,也太不给面子?了。”  他执意要走入她的世界看看,然而真和连秀才?相坐下?来,才?发?现和所料的一样,她的世界既粗鄙又市侩并且无聊。连秀才?说来说去,无非拐弯抹角奉承他,他奉承人也不直接,还要顾及自己读书人的脸面,池家门下?多得是这样的读书相公,他连市侩也市侩得毫无新意。  池镜听得打瞌睡,好在秋五太太进进出出好几回,又是换茶又是上点心,偶然笑?盈盈地搭话?,“是嚜,我?看那县太爷的才?干还不如他哩!”声?音总是像说书人的醒木,掷地有声?,点明连秀才?不能言明的话?。  每逢此刻,连秀才?便?要板住脸乜她一眼?,“我?在和姑爷说话?。”意思叫她不要插嘴,但总给她插嘴的机会。  池镜坐到?后来坐不住,只好起身作揖,“岳父大人的意思我?晓得了,回头待我?写信上京去和父亲说一说,若是查明罗大人果有此事?,自然是该革职的革职。至于叫谁补这个缺,我?只好尽我?所能替岳父大人说几句,可到?底还是吏部的事?,成与不成还是两?说。”  那秋五太太又忙赶紧来笑?,“姑爷都说话?了,哪铱骅还有不成的道理?”  连秀才?瞪她一眼?,便?起身送到?廊庑底下?,“贤婿不要多心,若是为我?,那些话?大可不必对老爷说,我?并没有私心,不过是看不惯官场宿弊,所以才?和你多说了两?句。”说话?向西屋乐呵呵地扬声?,“三丫头,姑爷要家去了,你出来送一送。”  玉漏仿佛是给人擅入了她脏乱不堪的闺房,脸皮没处搁,抬不起头来,狼狈极了,对这个闯进来的人不免生出点怨意。她低着脸将他送至前门,立在那扇大门边,小声?道:“你明日下?学后还是回府里去吃午饭好了,我?们家的饭恐怕不合你的脾胃。”  纵然他们家处处污秽,但因为有个可心的人长在这里,使池镜不得不驻足下?来。大概从前西坡也是这样听着或看着她这不堪的生活,她也许未必没有过排斥,但因为躲不开,所以也只好慢慢朝他打开了门,这才?有了后来相知相爱的时机。池镜想到?此节,忽然原谅了她一时冷一时热的态度,没人可以比他懂得她的抗拒,那不过是因为怯懦。  他立在门前低声?笑?了笑?,偷偷抚了下?她握在门上的手?,“多吃几顿就习惯了。你记不记得同你说过,从前北京南京两?头跑,路上什?么野店都去吃过。”  可是不行的,他们家怎么好和野店比?那不过是银钱两?讫的生意,真牵扯上人情,哪里那么好脱身?连她也是痛定思痛,才?下?了决心。  她推他登舆,脸上没有情绪。可他知道她是怕给人看见她的难堪与慌乱,好在他已?做好了常给她“拒之门外”的打算,这一刻也很体谅,丢下?话?说:“我?明日还来,不信你要拿扫帚赶我?。”  未几池镜气定神闲地坐在车内,想着方才?那句话?有些死皮赖脸的意思,自己也摸着鼻梁好笑?。  那帘子?给风吹起来,迎面看见西坡的铺子?没开门,便?笑?问永泉,“他的买卖果然给你搅黄了?”  永泉不知该不该担下?这个虚名,权衡之下?,到?底是实言相告,“我?原本找了两?个地痞无赖来他店里寻衅挑事?,谁知前头来了两?日,第三日再来,他就关?了门了,说是赶着成亲。”  池镜也感意外,“他不是原定这月才?成亲?”  “听说他那老娘病重了,怕等不起,他老爹催着他先成亲要紧,免得老娘一死,给热孝耽搁住。也未大办,前日在家治了两?席酒,请了几房要紧的亲戚。”  “亲事?都办完了,怎么还不见他开门?”  永泉扭头打起帘子?来,“他这买卖大概是做不成了,也不必三爷费心,他们家早精穷了,他娘病得那样重,依我?说干脆就不治了,可他也算个大孝子?,仍想着治,所以这间铺子?要抵出去,拿钱治病。”  池镜先是一笑?,真是应了句老话?,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后来也逐渐笑?得力不从心了,只对永泉吩咐,“罢了,往后你也别难为他了,随他去。”  下?晌归到?家来,果然碰见络娴,也不知在这屋里等了多久,一见他进门便?由?罩屏里踅出来质问:“小叔,你那三奶奶真是好大的威风呀,前头裁去了那些老妈妈还不算完,又打起我?院里人的主意了?不知他们到?底哪里得罪了你那奶奶,就如此容不下?他们?”  池镜懒洋洋走去椅上坐,一味和她装傻,“二嫂这又是怎么了?她一大早就回娘家去了,还有工夫来得罪二嫂?”  络娴跟着走上前来踢一下?他的靴子?,“你少跟我?装傻充楞的,她要裁我?院里的丫头,不信你就没听说。知道我?不依,就往娘家跑,难道不是为躲开我??”  那青竹笑?着搭腔进来,“二奶奶这话?就是误会了,这事?原是老太太的主意,我?们奶奶不过是听老太太示下?。二奶奶果然不依,只和老太太说去,我?们奶奶犯得着躲什?么?”  络娴就奇怪,玉漏不过才?嫁给池镜这一阵,连青竹这个素日从不多管闲事?的人也向着她说起话?来,心下?更是不服,回头乜笑?一声?,“从前我?们说小叔什?么不是,从不见青竹姐姐驳一句,到?底还是三奶奶会做人。”  哪想到?青竹并不是为维护玉漏,单就是为贺台也不由?得对着她没好脸。  池镜暗暗好笑?,撑着椅子?扶手?向上抻了抻身子?,“二嫂,这事?真是老太太的意思,玉漏不过是照办,就是知道你要生她的气,她夹在当中为难,所以趁机回了娘家。可巧昨日不是二嫂请了她母亲来么?她昨日因不得空款待母亲,今日特地回去陪陪。”  络娴又扭回来冷笑?,“只怕就是为昨日我?请她母亲到?家来做客,她不高兴了,才?想着裁我?院里的丫头。”  池镜两?手?一摊,“你好心请她母亲来家做客,她为什?么要不高兴呢?难道——二嫂并不是出于什?么好心?”  络娴给咽得没话?可说,眼?皮朝他一翻,连哼带乜地踅出门去。池镜长望着她出去,眼?色不禁转冷了些,又向那暖阁里头将青竹瞟了一眼?,心里暗暗打起个主意不提。,尽在晋江文学城  却说玉漏这头,自送池镜登舆,进来就看见连秀才?同秋五太太坐在上座谈笑?风声?,难得一见夫妻并头,因为来日恐怕又要高升了,这样的喜事?,值得这一刻的融洽。  玉漏一身闯进隔扇门内,冷笑?一声?,“你们盘剥我?也盘剥得够了,往后我?再听见这样见缝插针讨差事?的话?,别怪我?叫大家脸上都下?不来。今日同你们讲明白,回去我?也要告诉府里,往后连家的事?是连家的事?,与我?不相干,不必看我?的面子?替连家的人办什?么差事?,就是三爷才?刚说的那些话?也不作数,县令的事?爹不要想。”  夫妇二人一惊,连秀才?自然是冷下?脸不说话?,只任由?秋五太太跳将起来道:“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谁在你身上盘剥了什?么?你自嫁出阁那日起,想想看,我?们可曾朝你伸手?要过一回钱?连借银子?的话?也没讲过一句!你来带的那些礼又不是我?们叫你带的,原是你们府上的规矩。你若不想带,大可不带,谁又怪你不曾?”  “你说的这话?倒对得很,只有我?自己愿意给就给,没有你们开口的份。你们哪里会伸手?讨银子?呢?你们的胃口那才?叫大,只会讨官做,做了官,银子?自然就有了嚜,是打得这个主意不是?我?本不想说出难听的来,今日偏要说一说,免得你们不晓得自家的斤两?。爹,你如今做个县丞也不过是将就,你自己有几分才?干自己难道不清楚?我?劝你们还是知足的好,否则改明日,连县丞也做不成!”  素日同做娘的吵几句便?罢了,今日竟敢骂起做爹的来,秋五太太火一顶上来,一下?跳到?跟前打了她一巴掌道:“你有没有一点孝道?枉你爹亲自教你读了那些年的圣贤书,平日娘儿们几个吵几句就罢了,如今敢连你爹也骂!”  连秀才?不则一言,也不朝她们看,只抬步进了卧房。玉漏一面盯着他进去,一面扯着嗓子?道:“回去我?就对三爷讲,凭他今日应承了什?么,都不作数!往后他也不必和这家里来往,什?么人情不人情的,连我?也不顾这些人情,犯不着他来顾!”  ,尽在晋江文学城  言讫调过眼?来狠瞪秋五太太一回,便?也折身进了西屋,将门摔来阖上。  秋五太太原地怔了片刻,又忙不迭跑到?廊下?向着门骂:“你有本事?此刻就走,你既不认这门亲,又回来做什?么?”  不想玉漏将门拉开,对着她弋?冷笑?一声?,“我?要是没记错,这宅子?原是池家送来的钱买的,我?是池家的三奶奶,自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赶我?的话?,轮不到?你们来说。你们要是知趣点,这房子?还能住得,那县丞也还做得,倘或惹恼了我?,你们常说的,我?是天字一号的没良心,可不管什?么亲爹亲妈,一律不落好!横竖我?今日有的,也不是你们给的,是我?自己拼死拼活挣来的,我?怕什?么?!”  语毕又“啪”地一声?摔上了门,那门一时没有扣上,又在门框上打两?下?。从那扇来扇去的门缝中,可以看见玉漏拖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坐到?床上去,木然的脸上也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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