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她?倒先抱歉起来,“方才我不是和你置气。” 他倒希望她?同他置气。只好?勉强笑一笑,“我知道。” “那些话我也听见了。”她?走去面盆架前挂帕子,“想来是别人乱传的,我娘家的事,没道理我还不晓得,他们倒先知道了,他们又是打哪里听来的?平日从不见这府里有人和我们家里有什么走动,还不是他们胡编乱传的。” 那丁香外头听见,打帘子进来道:“倒不是他们胡编,我听这话是打大?奶奶那头的项妈妈说起来。她?前日告假回家去,到?裁缝铺里给她?孙子扯料子做衣裳,碰见了珍娘也去扯布,是珍娘和她?说的。” 玉漏听了益发火大?,珍娘没事和人说这些做什么?在自己家里闹闹笑话就?罢了,还怕外人听不见? 丁香看她?一眼?,抿了抿嘴,“午饭摆好?了。” 怄得她?全无胃口,坐在那里无动于衷。丁香见喊她?不懂,懒得再喊,撇撇嘴就?自去了。 池镜也没去吃,想着她?娘果然?是挨了打,便坐下?来问她?:“要回去瞧瞧么?倘或回去,我去和老太太说一声。” 玉漏想她?娘就?来气,一把年纪的人了,还不能做得庄重点给人看,还为几口吃的就?和人闹。便赌气道:“不去,又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自己又架不住有点担心?,不知到?底伤得如何,听他们传得打得有些重,她?爹是从不动手的人,就?怕素日不动手的人一动起来手上就?没个?轻重,何况她?娘也委实怄人。 她?自想着,抬眼?一看,池镜又进来了,就?疑惑,“你就?吃完了?” 池镜笑道:“你都吃不下?,我去吃饭,岂不是太没良心?了?我去打发田旺往你家里跑一趟,去看看到?底什么事。” ,尽在晋江文学城 玉漏低着头,半晌叹道:“我那个?娘,也是太不争气了点。” 说完看他的表情,虽没有嘲讽,也是认同的微笑。好?在他没说什么,多劝一句或是为她?娘开脱一句,都会使她?难为情。这一刻她?忽然?感?激他一向对她?娘家忽略的态度。 下?晌田旺去连家转来回话,隔着帘子道:“去了赶上亲家老爷不在家,听那管事的王福说,太太是跌跤跌了点皮外伤出?来,不大?妨碍,差不多已好?了,这不,咱们家派人请她?,她?都能往府里来呢。” 玉漏一听这话便把门帘子挑起来,“你把她?接来了?” 田旺摇手道:“不是小的,小的去的时候就?没见亲家太太在家,那王福说是咱们府里派车接她?来了,难道不是奶奶另派人去请的?” 可没这话,玉漏巴不得她?爹娘永不进池家的门的才好?呢!偏又不知是谁多事去请她?的?也不知人到?没到?,又没听见谁来告诉她?一句。思想片刻,便叫金宝去老太太屋里哨探哨探,是不是她?娘给请到?那头去了。 谁承想秋五太太是受了络娴的请,络娴因存心?要给玉漏个?难堪,便私自做主,请翠华预备车马往连家去接了人来。翠华明知她?什么意?思,乐得看笑话,就?没知会玉漏,果然?派车将秋五太太请了来。 这秋五太太因是头回到?池家来,端得格外隆重,将素日舍不得戴的几件首饰全缀在身上,特地穿了件新做的湛蓝软绸长袄,湖色罗裙,脸上扑了二斤粉,抹着二两胭脂,自觉打扮得雍容富贵。谁知自从进府一瞧,来往走动的妇人,谁身上穿的衣裳不好?? 走在园中,因指着那一个?悄么问珍娘:“那是大?太太?” “哪里是大?太太,那是个?管事婆子。” 又指过去的这一个?,“是大?奶奶?” “什么大?奶奶,不过是个?下?人媳妇。”珍娘也有些不大?耐烦,拂下?她?的手,“您别瞎指,府里规矩大?着呢。” 这般便老老实实紧跟着婆子踅入飞流轩那道角门,又换了婆子引着往络娴院中去。 络娴早命人摆好?了茶果,听见人进来,迎出?正屋,走到?场院中去,上下?将秋五太太打量好?几遍,笑起来,“这就?是亲家太太吧?瞧,我们小叔成亲这样?久了,我们这些妯娌还没和亲家太太见过面,真是失礼。也不怪我们呐,怎么亲家太太从不到?我们家来走动?” 秋五太太见她?周围簇着几个?锦绣琳琅的几个?丫头媳妇,一时唬住了,也连福了几个?身,“二奶奶纳福!” 没有这样?子给晚辈回礼的,络娴心?想,果然?是个?乡野村妇,左右扭头和仆妇们相互笑笑,拿扇掩着嘴道:“亲家太太快请屋里坐。” 一面在前引她?进屋,一面说着:“我们三奶奶那个?人,哪里都好?,就?是容易多心?,唯恐给府里的人看不起,我们叫她?常请亲家太太来做客,她?也不肯。其实一家人,谁会看不起?实在无法,我这个?做二嫂的,总不能眼?见亲戚们不走动,又听说您老近日身上有些不好?,就?私自做主,请您来家坐坐,就?当是散散闷。” 秋五太太连声答应,“我们那三丫头就?是小心?眼?,我常说做了亲家,也要来拜会拜会老太太太太,可她?偏拦着不许,所以我也没好?来。今日二奶奶请,我忙不赢地打点了些东西,是个?意?思,请二奶奶千万代家里收下?。” 语毕一进门,招呼珍娘将些几个?大?小不一的纸包搁在正墙底下?那桌上,不请便自在旁边椅上坐下?了。络娴一瞅那几个?油皮纸包,不知是包的什么吃食,有油浸出?来,她?直攒眉,忙叫佩瑶收下?去。 跟着也坐在另一边椅上,“亲家太太请先吃杯茶。” 秋五太太竟没听见,一双眼?只顾左右乱看,只见帘笼掩映,家具奢华,陈设精美?,内外几间屋子连成了一座仙宫似的。嘴里啧啧称颂不完,“您这屋子真是大?,不知是多少人住?” “就?只我和二爷居住,二爷今日跟着大?老爷到?太平寺进香去了,不在家。” 屋里却站了好?些丫头婆子,秋五太太睃她?们一眼?,拿手掩着嘴巴直笑,“我还当这么些人都是住这屋里呢。” “哪能呢,她?们都是我这里的丫头妈妈们,听见您来,不敢怠慢,都赶来伺候。” 哪里想到?络娴特地叫了这些人来跟前伺候,无非要她?们看耍猴一样?看她?的笑话,明日自然?就?传得人尽皆知了,看玉漏的面子还挂不挂得住!因此也没急着派人去请玉漏。 秋五太太浑然?不知,还当人是以礼待她?,高兴得要不得,不免端起亲家太太的架子来,说要赏,也算有备而来,拿胳膊肘拐了下?珍娘。珍娘便将一个?银子包递给她?,她?接在桌上解开。众人一看,里头稀里哗啦不过一吊钱的散钱,连颗碎银子也不见,都暗暗发笑。 她?细数一堆在手上,走来挨个?发给人家,每人两文?YH钱。大?家都不肯接,用一种?轻微的蔑笑推辞着。连珍娘都在发窘,分明告诉过她?的,这府里打赏下?人散钱都是几百几百的数,或是没数的,匣子里抓起多少算多少。她?还在那里朝人手里塞,“拿着,拿着嚜!”外头街上够买个?馍馍吃。 他们推搡了好?一会,络娴才道:“既然?是亲家太太的赏,你们就?拿着好?了,这会又装什么客气。” “对对对,不要讲客气!”秋五太太放完钱,笑嘻嘻走来,且没坐,一径走到?罩屏前摸挂起的帘子,咕哝道:“不知是什么纱。” 络娴道:“那是银条纱,掺着银线织的。” 怪道有些晃眼?,秋五太太直咂舌,“可惜了,做成裙子倒好?看。” “做成裙子有些硬,又不好?穿了。”络娴拿扇掩着嘴笑,众人也都在笑,络娴向她?们瞟一眼?,又请:“您快来坐着吃茶。” 茶也好?,就?是吃不出?是什么茶来,点心?有几样?玉漏倒是带回去过,只是玉漏从没告诉过她?,这家里的屋子竟然?如此奢华,那些油光光的家具也不知什么木头做的,散着一缕幽香。背后长供案上的香炉也不知是什么玉,晶莹剔透,嫋嫋轻烟只管从里头飘出?来。丫头们的裙子五光十色,好?些是她?没见过的料子,心?里头不由?得发痒。 络娴见她?盯着佩瑶穿的长袄看,鼻管子里就?哼了一声笑,“这是内造妆花缎,织造局里产的,供给朝廷里使用,外头倒是不卖的,有钱也难买。我这里还有一匹,本来是给丫头们裁衣裳的,亲家太太走的时候带去,给家里的丫头或是姨太太裁衣裳都好?。” 秋五太太马上“呸”一下?,乜眼?道:“她?也配!”说完便觉鼻梁骨还是隐隐作痛。 “怎么?”络娴立时关切地问:“家里下?人不好?约束?” 珍娘在旁搭腔,“我们家里哪比得府里的人,都是些没规矩的野货行?子。” “这话从何说起?下?人没规矩,就?给他们定规矩呀,三奶奶在我们家里就?好?来得,定了多少规矩,谁敢犯?” 秋五太太叹道:“她?们不比你们府上,都是有教养的人,我们家里那几个?,都是外头胡乱买的。就?说我们那姨太太,从前从没服侍过人,乡下?来的,没见识,冷不丁一进城里来,眼?就?给迷花了,成日家好?吃好?穿,前头我说她?两句,她?还不服,竟和我吵起来,谁家姨娘有这胆子?还不是怪我自家心?慈!” “她?做了什么您说她??说她?还不服?” “可不是嚜!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得招笑。” 络娴正洗耳倾听呢,“您只管说好?了,咱们亲戚间坐在一处,不就?说些家长里短的话?您可见是和我们外道,难道和那些亲戚也这么不好?启齿?” 秋五太太感?到?些亲切,便也当寻常亲戚一般抱怨起来,“那日我叫厨房里煨了锅肉,这顿吃不完,下?一顿往里头再添些菜蔬,嗳,又是一顿,这不是又省人力又省柴火啊?”一面说,一面一手打在另一只手心?里,“第二天,她?说那肉馊掉了,背着我叫厨房倒了去,什么馊掉了,我那是煨的腊肉呀!按说乡下?人最会过的,我看她?啊,是瞅着到?了我们家,要吃有吃要穿有穿,就?忘了根本了。” 众人都听得好?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通红。秋五太太兹当她?们是笑姨太太,也笑着摇头,“为这个?,我说了她?两句,她?不高兴了,眼?泪滴答的告诉我们老爷。” 络娴扇着对大?眼?睛接嘴,“亲家老爷和您吵了?” 秋五太太摇了摇手,“哎唷,我们老爷那个?人从不和人吵架的,读书人哩!斯文?得很!我们老爷说,一家人嚜,几句口角,不要放在心?上。” “那怎么听说和亲家老爷打起来?” 秋五太太不肯承认,仍说:“没有的事,我们老爷连骂人也不大?骂的。” 络娴看见她?脂粉下?有一片淤青,当面指去,“那您这脸上——” “哎唷这是摔的呀,那晚上起夜没点灯。” “您老也是,怎么不想着点灯呢。” “起个?夜,没得费灯油!” 众人终于憋不住都噗嗤笑起来,仿佛听见了什么旷世笑话。玉漏才刚走到?院外,就?听见这阵笑声,像万千撕裂的蝉声向她?扑来,险些将人扑倒。又听见两个?小丫头说着话出?来,她?一时怕见人,忙藏到?洞门旁的几杆翠竹后头。 出?来的两个?小丫头手里拧着几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拧在身前,离裙远远的。 这个?说:“给谁吃去呀?” 那个?道:“谁没吃过这点肉?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外头街上买的,又不干净,谁知在他们家里搁了几天了。你才刚没听见说,煨一锅肉,连吃几天,我的老天爷,这样?大?的天气呀!那赏钱我都不好?意?思接,她?倒好?意?思强塞,这样?抠搜的人,还指望她?这些东西真是来前才买的?” 这个?说:“那拿去丢掉好?了,免得谁吃坏了肠胃。” 及至二人走远,玉漏也没有力气走出?来,脚踩在那有些软的泥地里,觉得从里头长出?无数藤蔓长出?来绊住她?的脚,总以为是爬上岸来了,其实早在里头扎了根。 后来她?也没敢再进去,知道络娴一定埋伏下?了许多人等着叫她?难堪,只要想到?那些鄙夷嘲笑的眼?睛,就?觉得有无数刀尖已经扎进骨头缝里来了。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不怕人家议论她?和唐二凤翔的事,因为那还可以证明她?是受人喜欢的,她?们议论她?和男人的话,多少是带着点酸意?,能给人嫉妒,总归算件好?事。唯独说到?她?娘家,只有纯粹的,原始的厌恶和鄙夷。 ,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艰难地走回到?房里来,知道池镜在卧房里看书,也没敢进去,怕面对他天生的那份从容。她?想他一定不能理解她?的这份难堪,他无非是安慰,“他们是他们,你是你。” 她?也同自己说了许多年这话,所以知道它多么苍白?无力。人就?是树,从一片土壤里发芽,往后移栽别处,要么水土不服栽活不成,就?是活了,也永远带着这片土壤的腥气。她?忽然?由?衷地懂得了老太太的多疑,怨毒,那都是水土不服的遗症。 她?只好?推金宝往那头去,“你去二奶奶院里将我娘请出?来,打发人送她?回家去。” 金宝见她?脸色不好?,犹犹豫豫地问:“不请亲家太太来咱们屋里坐坐?” “不要,”玉漏慢慢摇头,“不要。”笑也像哭,“你就?说我今日事情多,忙得很,先送她?家去,改日再请她?来坐。” 金宝去后一会,池镜由?卧房踅出?来,在对过小书房的碧纱橱底下?站着看了她?一会,她?的侧影远远嵌在那屏门后头,那屏上镂空的冰裂纹像是她?七拼八凑在身上的壳。 要是从前,他一定不敢走过去,自己身上的软肉怕给人碰的人,也会怕触碰人家身上的软肉。但这时候他想到?他们是夫妻,应当过去陪她?坐坐。 他走过去,撩开挂起弧形的帘子,隔着屏门向她?一笑,“三奶奶要哭了。” 玉漏马上就?不敢哭了,眼?睛挤一挤,只觉得干涩,瞟他一眼?,笑道:“无端端的我哭什么呢?” “不知道,看着像要哭。不过这会又不像了。”他踅进去,兀的坐在那榻上,又觉得有种?微妙的尴尬。 玉漏还乔作没事人一般笑着,好?像是个?脱得只剩件抹肚的陌生女人在他面前,就?那一块可怜兮兮的布遮住她?觉得最要紧的地方,令他的眼?睛也不知往哪放好?。 其实看见别人难堪的人,往往自己也很难堪。他不会安慰人,只好?顶着这难堪僵硬地坐在这里。从前宽慰丫头们的话有一箩筐,常逗得人家破涕为笑,不过真到?要紧的人身上,却是手足无措,觉得那些玩笑都是些无聊的废话。两茫然(〇二) 还从未有过如此窘境,过了好一阵,池镜把下?嘴唇舔舐一下?,歪着脸弋?和她说:“成日在家怪没趣的,不如我领你出去逛逛好不好?” 玉漏全没兴致,这时候也有点怕见人,“哪里逛去?谁家奶奶往外头闲逛?” 是没这道理,又不是庙会灯节,不成体统。不过池镜却说:“没成三奶奶的前?,你常坐在我马车里跟着我四处乱逛。” 那时候能一样么?玉漏嗔他一眼,又垂下?脸去,“我去睡会午觉好了,你爱逛只管逛你的去。”如此厌厌走入房中,看见他也跟进来了,便回头睇一眼,“你不是要出去么?” 池镜待要说话,金宝进来回话了,“已送亲家太太出去了。” 她娘好容易来一趟,必定不肯这样轻易就走。玉漏坐到?床沿上去,因问?:“你怎么说的?” “我就按你的话说的,说这屋里?忙得很,先派人送她回去,改日再请她来坐。” “她就肯?” 金宝尴尬一笑,“她先不肯,还说你这里?忙的话,她就在二奶奶那头多坐会,是我好说歹说拉她走了。她像有些不高兴,抱怨了几句。” “抱怨什么?” “也没什么,就说好容易来一趟,做女儿的连杯茶也不请她吃,倒是人家二奶奶,又留吃饭又送东西?的——” 金宝越说声音越低,方才去络娴屋里?请人时,看见秋五太太和那些人笑成一片的样子,好像不知?道人家是因为?她可笑才笑。金宝在那院的丫头婆子跟前?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 送的什么也都?是络娴用不上的,平日赏人也要赏,给秋五太太就像打发叫花子,偏她好的坏的都?肯收!大包小包揽过去,也不知?是看不出人家戏耍她还是果?然?连一点自尊也没有! 玉漏气得睡下?去,翻身蜷在床上,手垫在半边脸底下?,想哭又哭不出。 隔会觉得身后有人睡下?来,是池镜。他僵了一会,慢慢自身后伸来胳膊将她圈住,“我晓得二嫂是故意要使你难堪,你真怄在这里?不吃不喝的,反而?随了她的意了。”他顺着她的胳膊摸上去,握住她的手,“等改日我替你出气。” 很随意的口气,完全像是哄人的话,玉漏也没当真,就笑了下?。池镜没说话,只将眉头在她背后暗暗打了个结,思虑着什么。 一时听见“咕噜”一声,谁的肚子叫起来,这才想起来两个人都?没吃午饭,这一混倒要将近晚饭时候了。池镜特地叫青竹吩咐厨房添做两样玉漏素日爱吃的,一面说些玩笑哄玉漏起来吃。 晚饭随意吃毕,听见老太太打发丫头来叫,玉漏不知?什么事,忙过去。老太太因问?:“听说你母亲今日进府来了?也没人告诉我一声,好歹该治席请她的,谁知?我问?丫头,又说她已回家去了?你怎么不留她在家歇两日?” 玉漏笑道:“她不放心我爹一人在家,就忙赶回去了。” 老太太先已问?清楚了丫头,知?道她娘是络娴私自请来的,那一双老辣慧眼,还会看不穿络娴想要奚落玉漏的目的?偏要问?:“听说是二奶奶请你娘来的?事先也没告诉你一声?” 玉漏见她脸上有些坐观虎斗的自得,就知?道她心里?门清,不过她从不会明着替谁出头,她看中的根本不是谁人对错,无非是要手底下?的人争锋相对的结果?。 这世上之?事,压根就没有是非对错可判,玉漏感到?一阵沮丧和灰心,脸上无精打采的表情,“二奶奶大概也是好心,见我娘从没进过府里?来做客,就请她一回。” 看样子妯娌两个是彻底闹僵了,再没了摒弃前?嫌的可能,老太太很是放心,落下?茶碗盖子,笑道:“我看她是闲得没事做,人家自己的亲娘,犯得着她去请?” 她年轻的时候也遭过如此奚落嘲讽,因此有些同?病相怜的感慨,“自然?是想叫大家比比看,她们出身多了不得,你出身多么不如她们——这些心眼,我几十岁的人还能看不出?所以你愈是要争点气。” 倒奇怪,池镜哄她许多话都?没能替她开解,竟然?在老太太身上得到?一丝安慰。也许因为?老太太就是她的先例,明摆在眼前?,将来也要像她一样做得了一家之?主,那些奚落自然?能变作追捧。 她横了横心,觉得一副愁肠比往日更坚更硬起来,偏要络娴也不得好看,便道:“这些日子裁撤那些使不上的老人,点算下?来,我看二奶奶院里?的人也太多了。从前?服侍二爷的,又添二奶奶娘家陪嫁来的,有二十来个了。我看倒使不上那么些人,想着打发去几个,又怕二爷二奶奶舍不得,所以想讨老太太个示下?。” 料定老太太会答应,因为?是占理的事情,也能为?府里?省检开销。 果?然?老太太明知?她是为?报复络娴,也欣然?答应下?来,“这话在理,二奶奶还不像大奶奶,大奶奶当初一进门,自己就打发了好些使不上的人,二奶奶面子薄,经不住丫头们央求,平白留了好些闲人在院里?。我呢,又想着贺儿身上不好,多几个人伺候也没什么,因此也没裁他们的,一二年下?来,竟养出许多怠惰犯懒的人。就趁这回裁换人,你就掂度着打发掉几个蠢笨怠惰的,二奶奶若不依,叫她来问?我。” 话里?似乎有要给玉漏做靠山的意思,这倒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玉漏沮丧的心情立刻有些回旋过来,忙起来福身,“那我明日就去和二奶奶商议。” 老太太慢慢刮着茶碗口,“你去和她商议,她少不得和你使性?子闹。” “我原是为?这家里?,二奶奶非不体谅,我也没法子。要是只顾着情面,咱们家这么些人口,顾得过来么?老太太想想我这话在不在理?” 老太太笑起来,目露赞许,“亏得你不怕得罪人。我看不如这样,免得和二奶奶扯不清,这事你就交代给老妈妈们办,你回娘家躲二奶奶几日。”,尽在晋江文学城 玉漏正有回家去一趟的打算,因此答应下?来,回房便和顾妈妈说明,叫顾妈妈次日一早去传话,脸上端得十分冷硬,没有半分可商量的余地,“叫二奶奶自己拣选五个蠢惰的丫头打发了去,她要留谁赶谁,我们就不插手了。若她要和我来说什么道理,你告诉她,我不得空,明日一早我就要回娘家去,要讨情只管找老太太讨去。” 顾妈妈还从未听见过她如此强硬的口气,不免怔了怔,“二奶奶要是一定不依呢?” “不依?那好,从此五个丫头的份例,就从她自家的月钱里?出,只要她肯出钱,别说五个,就是五十个也随她养着,我和老太太从此半句话也不说。” 那顾妈妈答应了出去后,这卧房里?进来小丫头掌灯,一盏一盏的幽黄的蜡烛亮起来,玉漏仿佛在其中看见络娴怒火中烧的样子,心下?只觉痛快,关于从前?她如何怜悯她的事,一律都?忘了。还是老太太有道理,怕得罪人,干脆就不要想当家。 一时池镜卷着本书由小书房踅进来,“你明日要回娘家?” 玉漏在榻上坐着洗脚,点了点头,“我方才回过老太太了,老太太也许我家去几日。”他和络娴有些自幼的情分,怕他为?难,又道:“我去了,二奶奶只怕就要来和你吵了,依她的脾气,恐怕要吵得你多日不得清静。” “吵就随她吵几句好了。”池镜倏地烦躁,倒不怕络娴来闹,就是觉得她这时候回娘家去,像是别有目的。因在面前?慢慢踱步,“你这时候想着回家去做什么?要是想你娘,怎么今日又避着不见?” 玉漏就怕她娘贪婪无度,今日来了这一回,得了络娴一些小恩小惠,就有二回,不得不回去说她几句。可斜眼看见点灯的丫头,又不好说她娘不好,只弯下?腰撩着水洗脚,“就是因为?今日避着她没见,只怕她多心得很。” ,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时候怕她多心?只怕是藉口。同?样当着丫头,也没好说什么,他仍旧踅出去,把书丢在案上,在椅上独坐了一会。 一时见丫头们端水出来,他复回卧房,见玉漏洗漱完了,正在床上摊着个包袱皮收拾衣裳。他索性?一股屁坐到?床沿上去,将她叠好的衣裳抖开两件,“回去就回去,你预备回去就永不回来了?收拾这么些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