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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第1页)

  在这沉默中,仿佛捱去了大半夜光景。杳杳听见有狼嗥叫,是几人约定的暗号,下山哨探的人若是得了原定的好消息就学狼叫一声,山上的人便?立刻处置了人质,下山去和他们汇合。  凤二向门外?撇一眼,笑出声来。池镜越是沉默,越是要逼出个答案,他向那男人丢个眼色,两?把刀又在他们脖子上架得更紧了些,随时可?以要他们的命。  “不开口可?不行啊,才刚你?还说,情愿把命也给她,真到这时候,又不敢夸口了?不如这样,我数三下,谁生?谁死,你?们须得定下个人来,看看谁的声音大,谁大声就听谁的。”  说完,看了看二人,慢慢数起来,“一。”  玉漏心里跟着这数打起鼓,一眼不错地盯着池镜,这一刻既是夫妻,又是生?死对手。倒也习惯了,他们自?从?相识,就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对方。但他为什么不敢朝她看?难道是心虚?  “二。”  心里的鼓声和那门外?那幢幢的树影都显得仓猝,她忽然觉得不冷了,浑身发着汗。她仍紧盯着池镜,他先?前还和凤二有那么些话说,此?刻突然沉默得异样,到这一刻,也许也是怕了。  “三!”  看见他的嘴终于动?了动?,那形状仿佛张口就是个“我”字。这世上谁都信不过,谁都不可?靠,这念头直逼到她嘴边来,迫着她抢先?张嘴出了声,“我活。”,尽在晋江文学城  声音并不大,但她自?己听见,震耳发聩,仿佛喊得很响亮,以至于别的声音她全都听不见,周围是一片死寂。  他到底说没说?  凤二旋即一笑,看她一眼,旋即很是嘲讽地望着池镜,“好,就依这话,放了她。”  放谁?玉漏还在发蒙,胳膊给人拽着提起她的身子来,不过须臾,手上脚上的绳子给斩断了。她还怔在原地,忽然听见池镜冲她发号施令:“还不快跑!”  她脑子里原是嗡嗡地耳鸣着,就这一句猝然清晰,所以本能?地听从?,拔腿就向那黑魆魆的夜里跑出去。  凤二也是楞了片刻,猛地晃过神来,盯着池镜脸色乍变,“你?耍我?”  ,尽在晋江文学城  池镜果然狡诈,是中了他的计了!凤二跑到门前,望着玉漏跑的方向,忙喊,“快去追那妇人,不要留活口!”  那男人听了这话,忙跑出去。凤二唯恐他追不上,还在门外?向着漆黑的林荫里了望。捡着这个空隙,池镜将捆着的两?手反着抬到火堆上,须臾烧断了手上脚上的绳子,凤二刚掉转身,他一脚朝他肚子上踹了过去。将他踹倒在地,他忙拾起他掉在地上的刀。还不待凤二爬起来,他便?劈头向他身上砍去。  果然跑出去不远的那男人听见动?静,又掉头跑回来,到底是常年行凶犯恶之人,须臾便?堵住池镜,厮杀片刻,又将池镜逼回屋内。  玉漏什么也听不见,只有耳边呼啸过去的风声,摧人拼命朝着山下跑,跑散了发髻,锦衫罗裙给树枝刮烂了也顾不上。东顾西盼地找着最?快的逃生?之路,唯恐有人追过来,跑得气喘吁吁,精疲力竭,仍然一步不敢停。  天还没来得及亮,慌不择路,跑到哪里也不知道。跑到哪里算哪里,跑到哪里算哪里!脑子里一时闪过千百个逃跑的缘故——  她是弱女子,不能?像池镜一样,留下来还可?以凭力气和他们周旋个一时半刻;只要他能?多撑一会,保不齐池家?的援兵就到了,他到底是池家?的子孙,老太太再无情也不会撇下他不管。可?她不是,她是外?来的,是可?以随时被别的女人取代的,若是她留在那里,池家?兴许犯不着竭力来营救;何?况她肚子里有孩子,她肚子里有孩子啊!就是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拼出条活路!  孩子!  ——她陡地顿住了,胸口大起大伏着,怔在这寂寂的山林间,月光劈头盖脸洒下来,照清了她满面缭乱而茫然的泪水。密密麻麻的枝叶遮住了昏暝的天,太阳还不出来,还不出来,一弯细月嵌在苍冷的天上,贴得近近的,仿佛法场上的刀,朝她面对面地劈下来。  她忽然记起来有个被丢弃了许多年的孤儿,今夜又再度给她丢弃在这寒冷的黎明里。也猛地想到他那孩子气的赌气的话,“那我从?此?也不要认她。”  她低下头,眼睛无措地朝两?下里一转,洒下泪来,又陡地掉转身往回跑。  一样有千百个缘故不能?撇下他——  要是他侥幸不死,将来也不免为此?刻与她断绝夫妻情分?,一个令丈夫寒了心的妻子,还能?捞得到什么好处?;回去又怎么满府人口。交代?难道说她为了自?己逃生?,舍下丈夫不管?他们不会轻饶了她;何?况他是孩子的爹啊!  反正她不管逃跑或迎难而上,也总有千百样藉口去遮掩她本来爱他的真相。  一个人像是跑出了撼天震地的脚步声,等跑回那间茅屋前,火光漫天,照亮了黑夜。四面围上去不计其数的官兵,不知几时冒出来的这些人,连永泉也在其中。只听见拼杀了片刻,渐渐有人从?屋里散出来,当中有个官兵背上背着个人,那人身上流下来的血浸湿了他的衣裳。  他们从?她身边往山下奔去,谁也没顾上看她,永泉跟在一旁焦急地喊着“三爷”。  玉漏猛地回头去看,才看清那背上的人是池镜。  完了,她想,他到底没能?亲眼看见她折返回来,只记住了她逃跑的时刻。他们终于是要完了。  她双腿一软,一头栽倒下去。  仿佛做了个疲惫不堪的梦,梦中四处奔逃,总也找不到生?路,只能?不断地跑,乱着方向。梦里辨不清天色,整个世间像给一层难以透气的深灰的棉布照着,她听见自?己仓皇的脚步和缭乱的呼吸。  醒来仍是个夜里,不知是几更天,对过那张榻给收拾出来了,金宝睡在上头。玉漏没惊动?她,轻轻撩开帐子,看见窗外?的月只稍微丰腴了一点。  也许只过去了一两?天,却像过了好些年,月还是那旧月,银色的光洒在地上,净泚透亮,轻易照遍这世间一切丑陋自?私的地方,哪怕是在藏在记忆里,它也照进去,使人想忘也忘不掉。结同心(正文完)  次日听见他们说了?许多事?,络娴没给?官府抓去,是?给?老太太关在屋里。是老太太的做派,怕家丑外扬,把人握在手?上,随时可?以要她的命,就?是?不要她的命,也要她自惊自怕地过一辈子?。  她老人家就是喜欢折磨人。  送出去的银子?官府在追,老太太这两日时刻问着官府的动向,生怕追不回。不过张大人宽慰,没了?接应的人,那赵路不敢私吞银两,不过是?时日问题。  险得很,有几个贼匪在山脚下给张大人抓住了?,赶到山上时,凤二爷已给?池镜乱刀砍死。池镜又和另外一个恶匪苦依哗斗许久,终于也将那人杀死,自己身上有十七处刀口,多半不深,有三条要紧,致使他此刻仍旧昏迷不醒。  金宝推了?推玉漏道:“三爷在西厢房睡着呢,怕睡在一张床上,伤口给?你?碰到。你?去瞧瞧不去?”  玉漏没吭声,仍偎着被子?抱着双腿坐在床上,脚踏板上炭火烧得旺,不过身上照样冷得很。  金宝窥着她的脸色,不明道理,只好改了?口,“不去也好,太医说你?这会还不好轻易下床走动,胎还没稳住。前日将我们吓得呀,抬你?回来时,腿上都是?血。三爷是?也,浑身是?血,大家都乱得没了?主意。”  玉漏忽地想到池镜的话,他说他命大,想不到连他的孩子?也随了?他,一样命大,还在她肚子?里抓着她牢牢不放。  不过她却?像丢了?半条命,自醒来就?不大讲话了?。  隔日午间,秋五太太赶来府上看她,甫进门,还没见她人,就?先听见她哭,“我的三丫头,我的姑爷呀!我的命啊!”  丫头忙领着她进来卧房,她是?头回进她的卧室,眼睛先不由?自主地四面环顾一圈,最后拉到玉漏身上去。见玉漏侧身睡在床上,她忙走过去,“听说孩子?险些没保住?天煞的土匪!短命的贼人!就?是?下辈子?投胎也再做不成人!——”  她一路骂下去,玉漏听得不耐烦,总算翻身坐起?来。  她脸上苍白得厉害,这几日太医叫补气血,老太太把库里一向没动过的老参叫人翻出来给?她吃。一定还不知道她丢下池镜独自逃生,否则才不会待她这样好。  总是?无论想着什么,最后都要想回这件事?上。她觉得自己是?个犯了?案还没给?揭露出来的罪人,然而天网恢恢,迟早是?要东窗事?发。,尽在晋江文学城  秋五太太问:“姑爷呢?”  ,尽在晋江文学城  玉漏听到便心一跳,他此?刻仿佛成了?狗头铡,急着要推来铡掉她的脑袋。  金宝来搭腔,“三爷在西厢屋里养着呢,这屋里哪睡得下两个病人?”  “可?醒了?没有?”  玉漏又是?心一跳,再惊怕再慌张,也更?怕他不能醒来。还是?盼着他醒来,哪怕要和她清算她的自私,她也认了?。  “昨日迷迷糊糊喊痛,太医说这是?没事?了?,这两日大约就?能醒,亲家太太就?放心吧。”  “到底吉人自有天相!”秋五太太一拳砸在手?心里,总算放下心来,又说要过那边屋里去看。  玉漏没说要跟去,唯恐撞上池镜醒来,真怕看见他失望透顶的眼睛。只有他知道她丢下他跑了?,醒来会不会对家人讲?以备不时之需,她掀开被子?下床,去拿了?纸笔,在炕桌上铺开,代他写起?休书。  一时秋五太太又跟着金宝进来,问她在写什么,她没回答,忙把写好的休书折了?胡乱塞在哪里,叫金宝收去了?笔墨。  秋五太太忙搀她回床上,“什么东西这样急,回头再写嚜,你?这时候要少下床,多躺着,不然胎要往下坠。”  玉漏躺回被子?里,背靠在床头,有些凄然地微笑着。知道自己的明天又是?不确定了?,但再没有力气朝往后打算,也许失去池镜,就?没有以后,曾因他而有了?最鼎盛最辉煌的时刻,从此?就?只能是?往下衰落了?,谁也抵不过盛极必衰这规律。,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过怪不着他,只能怪自己。逃了?一辈子?,总想逃出生天,没曾想聪明反被聪明误,一直是?在往绝路上逃。  秋五太太见她微笑得异样,握住她的手?安慰,“好在孩子?到底是?保住了?,你?和姑爷也没有性命之忧。你?不晓得你?爹这几天在家急得什么样子?,吃不下睡不好的,追着我来瞧。我知道你?不愿我到你?们府上来,可?这个时候,我也顾不得你?喜欢不喜欢,哪有做娘的这时候也不露面的?”  玉漏听出两分真心,并不觉得高兴,趁势赶她,“那你?快回去告诉爹,我没什么要紧,三爷的性命也无碍。过不了?多久我就?回去了?。”  秋五太太笑着答应,“好,等你?们小俩口都好了?,回去住两日。”  再回去不免就?是?要长?住了?,爹娘一定是?嫌她,但没所谓,她没有力气再往别处走,做好了?一辈子?窝囊死在那里的准备。  她又翻身睡过去。  接下来一日都是?浑浑噩噩的,时睡时醒,直到第?二日,听见池镜醒来,猛地打个激灵,缩在床角,恨不能找个地方藏身。幸而他还不能下床走动,容得她一时半刻的狼狈慌乱。  但他迟早是?要来的,这是?他的家,她躲不开。  傍晚就?听到他往这屋里来,也不知拼的什么精神。玉漏忙躺在床上装睡,听见他坐在床沿上问金宝:“不是?说早就?醒了?么?”  金宝叹了?口气,“醒是?早就?醒了?,只是?一直不大有精神,见天不是?睁着眼发呆,就?是?闭着眼睡觉。嗳,你?不要叫她,太医说多睡会也好。”  池镜胳膊上有条长?长?的刀口,不宜大动,一扯到便要渗出血来。可?是?仍然长?长?地伸出去,手?掌贴在玉漏侧过去的肚皮上。忽然摸到一点微动,平复了?他这一向梦中?的惊惶。  在那些去营救的人看来,他在屋里拼杀,她在屋外,有机会也没有跑,死守着他,多么情深意切的一对夫妻。  所以他没对任何人说起?那晚的事?,情愿别人都这样以为。至于她为什么又出现在那间屋子?外,他没有足够的信心去想得明白。  “你?回去歇着吧,看样子?她还有一会才能醒呢。”金宝近前来劝。  天色顷刻就?黑了?大半,冬日的黄昏,去得就?是?那样快。池镜没走,盯着玉漏的半张脸看,又是?灰心,又是?安心。只要她活着,就?不算辜负他。  “我就?在这里睡,你?点上灯就?出去吧。”  “你?那些伤口不能给?碰着,不然难愈合。”  “不妨事?,她睡觉从来不爱乱动。”  金宝无意晓得这些床帷内的事?,剜他一眼,“你?这个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他早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认了?命,笑了?笑,没理她。等她点上灯出去,他照样牵开被子?睡下去,从背后搂着她,凑在玉漏耳边说:“我晓得你?没睡。”  她没应声,睫毛跳了?一下,不敢睁眼。  “怕面对我?”他笑起?来,“你?放心,我不会和你?秋后算帐。那晚的事?,我也没对一个人说。”  摸到她脸上的泪,他得意地笑了?,“是?不是?感动得要死?”  玉漏不作声,把脸埋进枕头里,弄不明白他为什么口气可?以这样轻松。他越轻松,就?使她越沉痛。  他忽然话锋一转,又略带不瞒的口气,“不过那时候我真是?有点寒心。”  玉漏终于呜咽出声,“对不起?,对不起?——”她哭得厉害,肩头震个不停,骨架也要抖散了?。  他又变得不忍心,伸出胳膊去握住她的手?,骨头压着她的骨头,真怕她抖散了?架,“不要紧,不要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要是?你?当时稍微犹豫一下,没准就?会听见是?我说出那两个字。我也怕死,不过话说回来,谁不怕死?”  她不知道他这番话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只是?宽慰,不过令她没算到的是?,这一生的爱人,会是?这样一个人,又会在一场仓促而蹩脚的情感阴谋里遇见。她这一刻确信是?遇见了?,这才有勇气翻过身来,面对面望着他。他的五官模糊在她的泪眼之中?,拼命想看清,搽去了?眼泪,又不断有泪涌出来。  “不哭了?,我没死,你?没死,咱们的孩子?也没死,就?是?天大的好事?。”他忍着胳膊上的疼痛将她拥进怀里,傲慢散淡地笑着,“你?今天有没有多爱我一点?”  其实心里已有了?答案。  池镜没有告诉她,那晚是?故意挑起?凤二好玩的心,替她博出一条逃生之路。免得她知道了?,以为他是?多她暗里盼望能流去池家三爷池镜身边。「爱—」么从容不迫,她的愧疚之心少不得就?会减少点。不能这么便宜了?她,他预备让她觉得这一辈子?欠了?他太多,只得拿出全部的爱来偿还给?他。也是?抱着这个念头,当时拼了?命一定要活下去。否则爱成了?怀念,还有什么意思?他一辈子?也做不成王西坡那样的情种。  自然玉漏也没打算告诉他那晚为什么又折返回去,他心里可?能会永远因此?有点恨她。那样倒又好了?,也许爱靠不住,但恨还可?以持久。他注定抛不下她。  没关系,纵然这是?两个感情的刽子?手?,这一刻软弱得仅仅是?在这人心隔肚皮的相拥里,就?踏实地爱着对方。也许永远对这爱保留着一份排斥和怀疑,但不妨碍他们仍然身不由?己地去爱着。  ——————  爱是?何价是?何故在何世,又何以对这世界雪中?送火?  ————《神话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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