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跟我说话。”晏为炽一只手掌盖在脸上,一言难尽中透着恼怒。 。 摩天轮转动的时候,里面的人下来,外面的人上去。 陈雾很惊讶:“我以为会停。” 他遇到新奇的事,大多时候都不会叽叽喳喳问这问那,只会自己体会。 晏为炽把陈雾拉进去,陈雾惊叹:“这车厢配置真好。” 能不好?豪华车厢,晚上蜡烛一点就是烛光晚餐。晏为炽给姜凉昭回了个信息就把手机放一边,对傻站着的陈雾昂首:“有吃的,吃吧。” “怎么还有吃的啊。”陈雾不敢置信地走过去,车厢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两张椅子。 桌上是看起来胃口很不错的西餐。 晏为炽拉开椅子坐下来,双手交叉着放在腹部,阖上眼帘。 耳边有咕哝声,“又是牛排。” 晏为炽掀了下眼皮,发现陈雾昨晚才开始学的,现在就已经很熟练了。他的后背离开椅背,前倾身体,“好吃吗?” “好吃。”陈雾点头,“你不吃点吗?” “没胃口。”晏为炽的心脏还有些不适,需要缓缓。 摩天轮慢慢上升,这个城市一下子变得空起来。 陈雾吃着西兰花向外看。 在下面说紧张的人,此时的状态既放松又自然,没有不适。 晏为炽拧开包厢里提供的矿泉水:“跟你在山坡上是不是一样?” “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陈雾站起来往下看,视野开阔清晰,远处的风景都能尽收眼底。他专注地看着这个陌生城市,“好像思想境界都高了,没什么过不去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晏为炽顿了顿仰头喝下一口水,小作文都写上了,看来是真的高兴。 摩天轮在缓缓地移动。 有风路过,包厢里的人会有一点飘的感觉。 吃饱了的陈雾解掉围巾放在腿上,雷锋帽也拿下来了,他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外面。 晏为炽在看他看的景色。 时间的大手仿佛按下了暂停键。 “晏同学。”陈雾忽然喊。 晏为炽扫他一眼。 陈雾搓了搓被空调吹热的脸,商量着轻声问:“我们要不要拍张照做个纪念?” 晏为炽给了陈雾一个“你在说什么笑话”的眼神。 坐摩天轮已经够老土了,还拍照。 谁管你。 “不拍。”他拒绝得没有余地,“别想。” 几分钟后,摩天轮转到最高点。 两张椅子靠在一起,晏为炽面无表情地半搭着眼,像被人绑架了一样僵硬。 陈雾一只手比剪刀,一只手高举手机,他欲言又止:“晏同学,你的表情不是很自然。” 晏为炽绷着下颚:“就长这样。”他不耐,“快点拍。” “好了。”陈雾放下手机,看刚拍的照片。 晏为炽见他嘴角下拉,一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什么说的样子,顿生不爽:“拍也让你拍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陈雾很意外地喃喃:“你不上相啊。” 晏为炽:“……” 他偏头去拿水喝,语调平淡道:“嗯,是比本人差点。”第23章 坐完摩天轮的两天后,陈雾说要回去了。 当时晏为炽刚洗完澡,湿湿的金发凌乱地遮搭住眉眼落下阴影,他从那片阴影里撩起眼皮:“回哪?” “回家啊。”陈雾检查自己的证件。 晏为炽将手里的毛巾扔到椅背上,喉结急促滚动难掩躁厉:“之前我问你几号的票,你不说?” “当时还没定。”陈雾说。 “后来我是不是又问过两次?”晏为炽徒然发火。 陈雾眼睫一颤,大概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凶斥,他的眼眶出现了生理性的浅红,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眼睛里像是在下一场无声的大雨,声势浩大震耳欲聋。 “抢不到票,我心里没数。”陈雾垂下了眼。 晏为炽撸着卫衣袖子走到陈雾面前站立片刻,又后退到桌边,想摸打火机却摸到衣架,他甩手丢到一边,烟也不想抽了,面上辨不出喜怒:“几点的车次?” 陈雾回他:“九点多。” “现在七点,你才跟我说你要回家。”晏为炽笑着点头,“早一天,一小时说都不行。” 那条“当回事”,“没当回事”的信息在他脑中闪过,可有可无是吧。他瞪了眼满脸迷茫又不安的陈雾:“不是马上就要走?还不收拾?” 陈雾手忙脚乱地整理了起来。 “砰——” 桌脚堆成小山的漫画突然倒塌了。 陈雾动作轻缓呼吸都小心翼翼,他把钱包放起来,坐到床上擦起了镜片。 屋里静得吓人。 旅行包拉链被拉上的声响格外清晰。 陈雾戴好眼镜,拎上旅行包,小声说:“晏同学,我走了啊。” 晏为炽背对他坐在书桌前看漫画:“怎么走?” 陈雾老实回答:“去路边打车。” 晏为炽起身去拿头盔和车钥匙。 “你要送我吗?”陈雾忙说,“不用了吧,水库路也不长,我很快就能走……” “闭嘴。”晏为炽拽走他的旅行包,“跟上。” 。 陈雾走了。 小屋一下子变得空荡冷清。 晏为炽打开柜子看到不少食材,他觉得好笑:“准备这么多,以为我会烧?” 他给自己煮了盘馄饨。 糊锅了。 晏为炽把发黑的馄饨铲下来,他想刷锅却找不到那个小铁球还是什么玩意儿,名字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索性就给陈雾发过去信息问。 陈雾没有回,可能是在车上睡着了,也可能晚点了,还在候车室等着。 习惯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这个习惯需要多久就能稳固,有多要命,又要怎么去躲避抵抗? 不知道。 他妈的,很烦。 晏为炽倚在墙边,一手端着白糖罐子,一手拿着陶瓷小勺,一口接一口地吃起了白糖。他怠倦郁沉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掠过陈雾叠整齐的床被,喝水的保温杯,西德发的苹果和吃剩下的一点龙眼,套上干净袋子的垃圾篓……最后停留在鱼缸上面。 没见陈雾怎么细心照料,鱼却养得很好。 电磁炉边的手机响了,晏为炽咽下白糖去看。 黄遇打的,他在那头笑嘻嘻地说:“炽哥,我跟昭儿小禧出发了啊。” 晏为炽:“嗯。” 黄遇清清嗓子:“那炽哥你和陈雾,你们一起……” 晏为炽直接挂掉。 人都走了,一起个屁。 。 晏为炽接到陈雾的电话时,他给自己找了个春节期间的临时工,送外卖。 尽量减少在家的时间,免得上火。 陈雾充满歉意地说:“晏同学,我才看到你的信息。” “那是铁丝球,旧的我扔了,新的柜子第二层,你找找看。” 晏为炽照着他说的做:“没找到。” “把砂锅挪开看看?”陈雾耐心地引导着。 晏为炽将砂锅往旁边一挪,一袋小铁丝球暴露了出来,他无声地低骂。 这不就是最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刚才他怎么不知道要这么做。 什么时候懒到全指着这个人了? “小锅里有我炖的肘子,你吃的时候热热。”陈雾说,“能让你吃几顿。” 晏为炽没回应,也没挂电话。 “也不知道你说你就在水库那儿过年是真的,还是骗我的。”陈雾自说自话,“好在这个天气,菜能放一段时间,吃不完也不会坏。” 他又说:“我床底下的药箱你知道的吧,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可以用。” “那种小袋的药包,你有空也可以拿来泡泡脚,解除疲劳的,也对睡眠有好处。” 晏为炽去拿陈雾的药箱,看着小,里面竟然有三层,他随意地翻了翻,没弄乱:“我是你儿子?要你说这些?” 陈雾讪笑:“说惯了。” 晏为炽眉头一皱,跟谁说?家人? 他从来没问过陈雾的私事,这会儿有了这个冲动。 “怎么还俗的?”晏为炽把药箱放回原处,准备出门。 陈雾回忆着说:“你离开小苗的第二年,我家人找到我了。” 晏为炽把吊床上的佛珠拿起来,转了转摩挲几下,那时候这家伙总是念叨自己的亲人,方丈说他佛根不坚固,想着红尘。 这算是如愿了。 晏为炽戴上佛珠,推进袖子里:“你家在哪?” “很偏远的地方。”陈雾说,“在大山里。” “回去一趟也是够折腾的。”晏为炽聊了这么一会,心口那团郁气有所消散,他的嗓音都没那么寂沉颓丧了,“行了,和你家人团聚去吧,我去打工了。” “那晏同学再见。”陈雾和他告别。 。 三十傍晚,陈雾坐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里吃豆腐脑,村长打来了电话。 “小雾,刚刚明川走了。”村长说,“我让他明早再走,他没听我的,天黑了可别摔了。” 陈雾用勺子把细碎的小葱混着辣油拢了拢,挖起来吃掉。 村长以为明川年夜饭没吃就赶着去找他了:“你们没事了吧。” 陈雾说:“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村长彻底放心下来,“他几天前说不知道你在哪,我看他人都急懵了,我一直想给你说,你大妈把我拦住了,叫我别添乱。” 他慈祥地叮嘱,“你下次可别乱跑了,外头跟村里不一样,多的是心黑的人,你都想象不到的黑。” 陈雾轻轻地“嗯”了一声:“知道的。” 村长笑着说:“那你们今年就在外面过年,别的不要管不要想,都开开心心的。” 陈雾说:“我自己过。” 村长跨高门槛的时候,一身老骨头差点摔地上:“你们还没和好?” 陈雾把块状的嫩软豆腐脑舀起来,放进嘴里:“不会和好。以后你再给我打电话,不要提他了。” 村长拿着手机站在门头下面回不过神来,他都没注意到老布鞋踩翻了用来贴春联的面糊,在他的印象里,季家两兄弟从来没有闹红过脸,两人的感情不知道多好。 这是怎么了? 不像是一般般的吵架。 难不成要分家? 村长想问点什么,又不知道从哪开始问,陈雾那边出现了嘈杂声,他怕村长听不见,提高了点音量:“我在外面吃东西,有点吵,好像是狮龙队来了,先不聊了。” 通话结束,村长按了按掉漆的老款手机,皱巴巴的脸上布满凝重,老季才走不久,两孩子应该相依为命互相帮衬才是,到底出什么事了? 小雾不是任性的孩子,他从小就会站在别人的角度想事情,很会照顾人,体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