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少让我们找的就是这小子吧?” “哥,就是他。” 宋洇皱着眉前进了几步,看到了一群人,花花绿绿的衣服,剃得像是修剪好的草坪的短发。 是一群混社会的。 他又招惹了谁? 宋洇想起初见时少年狼狈的样子,浑身污秽,踯躅于泥途荒滩。 她在干净的伞面下垂着眼看她,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只不过这次的宋洇没有了虚张声势的帮手,只余下她自己一个人。 她还是宋大小姐,但又没有了小姐的架势。 宋洇拨通了警察的电话,讲好细节。 骤然听到一声猛烈的击打,拳拳到肉的撞击声。 当。 是身体撞击到金属罐子的响。 宋洇和警察说话的声音都滞了半息。 那个国旗下讲话璀璨的少年,此刻被人打得狼狈。 傅晏。 那头温和的男声劝慰:“没事,您在那里保护好自己,我们马上到。” 又怕宋洇冲动,告诉她:“人很多的话,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我们会尽快赶到救人的。” - 当。 又是一声剧烈的响。 像是两簇星球撞击,吵的人灵魂出窍。 傅晏的五脏六腑都烫得烧起来。 引他来这里的是附近有名的地头蛇,从上周就开始盯上他,这次从私人医院出来便干脆出来拦住他。 傅晏觉察到一瞬间脑袋的昏沉,下一瞬带头的那个陈哥就告诉他:“你母亲的病,傅家出了通缉令不让治。” 对方手里锋利的刀刃像是阴凉的毒舌,贴着他的脸划过去。 陈哥大抵四十岁,此刻睨着他,一字一顿:“管你有多少钱,从哪里找的医生开的药方,只要买到了药,你这药就是半颗都不能进那女人的嘴。” 混黑的人比起一般的混混更加狠戾,抓住人头发的时候不会客气,带着死亡的气息,牵动所有的头皮神经。 而后砸在金属上。 傅晏吃痛地仰着身体,喉管里的淤血让他难以呼吸。 充血的肺发出湿啰音。 陈哥的眼下有一道深得见骨的刀疤,是当年贩毒坐牢的时候跟刑警反抗时留下的。 此刻觑着他,就好像低头看着一只渺小的一脚可以踩死的蚂蚁,“药,交出来。” 傅晏仰起头不含一丝情绪地看着这个傅家喊来赶尽杀绝的歹人,嘴角突然咧出一个冷得薄凉的笑容。 “不在我这里。” “已经藏好了。” 陈哥后退了一步,扫了眼自己手下的混混,给了个眼神。 等待他的,将会是新的一通毒打。 - “住手。” 报警后警察五分钟内应该抵达。 宋洇看了眼时间,出声打破了这血腥的一幕。 少女今日为了画展穿的素雅,少见的穿了白裙,此刻冷静地站在小巷的角落,像是迷离月夜在风中摇曳的白玫瑰。 一双眼睛冷得冻人。 她托举着手机,让对方看清楚通话记录。 白底黑字,在半分钟前。 “我已经报警了。” 一众的混混有几分条件反射的畏惧。 只有领头的男人像是什么也没听见,挑了眉看她。 那是见过真枪实弹的真正的胆大包天。 陈哥见多了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他笑起来邪气,露出半张有丑陋刀伤的脸,问:“小姑娘,你知道他得罪了谁吗?就来救他?” 雄浑的声音带着讥笑,像是听到什么可笑至极的事,笑停了,板正了脸,问:“京城傅家,听说过没有?” 京城傅家。 骤然,宋洇只觉得浑身的鲜血停滞,忘记了呼吸。 当然听说过,那个庞然大物一般的傅家。 傅家是从民国时期就流传下来的家族,以前是民族企业家,在抗战时期捐了钱,后来扩展海外版图,现在全世界都有他们名下产业的痕迹。 他们的根基在京城,却也不止京城。 父亲给她撑腰时只有一句例外:“有我在,洇洇谁都可以得罪,只要不是傅家。” 宋洇的思绪在紧张的局面里有些杂乱。 ——傅晏也姓傅。 陈哥啐了一口痰,弯着腰上前,将耳朵上夹着的烟取下,塞到了嘴巴里叼着,他上下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女,像是在品鉴一个还不错的商品。 一番眼神赤。裸的打量后,狠戾地推了一把宋洇的肩膀,让她重心不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他得罪了人,小姑娘,就你这小身板可别来沾边。” 陈哥虽然冷血,但不至于不懂规矩,在京城这样的圈子,路上找出来一个人都不见得是普通人,更何况这里是内环,靠近市中心的地方。 只是没想到这个漂亮得像是脆弱花骨朵的姑娘,不知畏惧地重复了一声,“我已经报警了。” 这是在恐吓。 陈哥耸肩一笑,深觉不知者无畏,将怀里的刀亮了出来。 嗜血的味道蔓延开来。 寒光四溅。 陈哥用长满老茧jsg的手摩挲刀面,眼神里流露几分阴寒。 宋洇只以为是普通的小混混,在这一刻才真实地手脚发凉。 眼睫一颤。 她尽量表现得冷静自若,可眼前的男人显然是亡命之徒,哪儿管你怕不怕。 陈哥提着刀,手中的冷刃一寸寸落到了宋洇的脸颊旁。 少女白皙的皮肤是上好的羊脂玉,又脆弱得紧,甫一贴近,便有轻微的红。 汗毛直立。 “别碰她。” 坐在地上喘息的少年,突然出了声。 他艰难地吐字,声音不大,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楚。 宋洇抬了眼看他,几乎是下一瞬耳畔响起警笛的鸣响,是她报的警起了作用。 趁此空荡,那个狼狈的少年从地上爬了起来,傅晏挥起拳头,猛然打在压在他身上的混混的身上。 他冲上前,那双浅色的眼睛像是碎掉的玻璃,在阳光下光彩荧荧,看起来扎人得很。 他从身后将陈哥踹倒,然后奔跑到少女的身前。 不过片刻,宋洇细瘦的心脏却突然喘不过去。 他身上有好多伤。 “跑——” 像是濒死的人发出的最后一声嘶吼。 他将自己身上沾了淤泥的外套盖在宋洇的身上,快速将宋洇裹好,然后傅晏牵过少女的手,坚硬的声音像是凿穿宋洇被教导出来的大小姐假面。 风在耳旁呼啸而过,哗啦啦的,热烈得好似有形状。 宋洇有些跟不上他的速度。 剧烈的喘息让她的肺不断震颤,像是风吹过狭窄的山谷。 他牵她的手毫不怜惜,是绝望的人奋力的一击,让她觉察到疼,手像是要被掐断了一样。 傅晏很熟悉这一片的小路,七拐八弯,带着她到另外一边的角落。 很阴暗的角落,宋洇第一次知道京城有这样见不得光的地方。 少年松开了她的手,额头上细密的汗缓缓滴落。 不是累的,是疼的。 第一次见面时,她与他隔着窗玻璃对视,看不真切,只记得他不服气的眼神,像是一场酝酿多时的肆虐风暴。 而现在她终于能清晰看到他灵魂上被人镌刻的细节。 密密麻麻,千疮百孔,都是伤。 宋洇弯着身体,仰头看着少年唇色泛白,倚靠着墙壁,身上被打得痕迹经由时间发酵,变成一块一块的淤青。 青青紫紫,像是杂乱随意的调色盘。 “傅晏,你要不要紧?” “要不要去医院处理一下?” 宋洇有些焦急,一双澄澈的眼睛牢牢地锁在少年身上,直觉自己好像要哭,情绪有点控制不住。 她意识不到自己的声音在颤。 宋洇长这么大,被保护得很好,很少见到这样的血腥与残忍。 “没事。”傅晏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腹部应该有伤,站直身体时牵扯到微微抽气。 她没问他为什么招惹了京城傅家,也没问他与那些人有什么关联。 只是很在乎,“为什么救我?” 少年的脸色苍白了几分,散落的黑发挡住了一双眼睛,只有挂着伤痕的唇没有一丝弧度,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冷声:“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宋洇蹙眉看着这个狼狈的人。 问:“那你为什么要把我罩住?” 救了就罢了,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把她盖住,是不想被人看见他们呆在一起? “我们很熟吗?不过是几面之缘。” 傅晏疏冷得有些凉薄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像是冷至欲雪的清晨,是在看一个陌生乃至有仇的人。 眸光不移,语气笃定:“宋洇,你是一时兴起。” 补充:“你只是因为赌约,追我是为了一个望远镜。” 他都清楚的。 宋洇喉咙口发紧,应下:“是。” “我不是一个好目标,你换一个人吧。” 少年缓缓地站起身,他被打伤的四肢像是被人拆解的零件。 宋洇盯着少年单薄的侧影,嗓子里卡住的话一句都没办法说出来。 她慌乱而茫然,却没办法把目光从眼前人身上移开。 她颤着声音问:“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目标?” 傅晏侧过眼看她。 骤然,拉住宋洇的手,逼着她往后退。 这么虚弱的一个人,却依旧是有着恶犬一般的气势。 他要是下一秒掐她的脖子,宋洇也不会意外。 “宋小姐,如你所见,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他目光寂寂,扯着笑,全然不像在学校里那个好学生的样子,一字一顿,“我劝你别来招惹我。” 宋洇死死地盯着眼前人,心脏撕扯般地生疼。 她眨眼,许久,温声询问,“那你是坏人吗?”她有些惊讶,但不赞同,“坏人也会被欺负?” 宋洇自顾自,给他下定义,“傅晏,你不是。” 傅晏似乎笑了,他那张布满伤痕的脸笑起来依旧好看,像是被揉碎的混杂青绿的残忍风暴眼。 他说:“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没这个必要。” 宋洇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吐字:“可是我想要你。” 少女清晰重申:“我偏要。” 没有办法,少女的心在狂跳。 她那么害怕,却像是疯掉了一样,在他牵起她手的那一刻,觉得自己的举动无比正确。 两个对立的灵魂,不服输地对视。 大约有很久。 宋洇平白地想起一个心理学理论。 八秒钟理论。 与一个异性对视超过八秒钟,就有坠入爱河的可能性。 这该是怎样的爱河? 懵懂的少女一概不知。 她被那双冷到灼烧的眼神烫伤,心都在颤,她觉得心疼,又觉得羞怯。 可还是不敢移开半分目光。 宋洇劝:“我带你去医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