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有些是知道他的身份的,不由自主为他让出一条路,那些不知道的看有人让开了路,也就跟着也让开了。 蒋州走进去,拉了拉绑着汉子的绳子。不知谁绑的,很紧。这种紧度,绑久了,人的手就废了。 他摸了一把汉子看起来稍显怪异的手臂,原来是脱臼了,他捏着汉子的手臂,手上一用力,对接回去。 汉子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自己惨状暴露在蒋州面前,让他难受极了,情绪直接低落到了谷底。 被堵住的嘴控制不住偶尔会发出一两点哭声。 被打得肿得看不清的眼睛下面,黑秋秋挂两个黑条。那是泪水在他都是泥巴灰尘的脸上冲刷出来的痕迹。 蒋州一边解开那栓成个死结的绳子,一边问他,“能不能走?” 没有波动的问句打断了汉子的伤心。要是蒋州话里但凡有点同情,那他肯定都会非常难受。反而蒋州语气平平让他心中舒服了点。 隐隐的他还是很在意蒋州的看法的,下意识的他不想要蒋州对他怜悯。至于想让蒋州对他是什么情绪,他却就不知道了。 汉子连忙点头,示意自己能走。 绳子解开了,蒋州手捏住汉子的下巴抬高,拉住那脏兮兮的裹脚布一角,慢慢拉出来。 下手塞这裹脚布的人用了死力气,这布又是最粗糙的粗麻布,必须慢慢拉出来,要不然会把汉子的口腔完全磨破。 边上围着的村民一看没有好戏看了,渐渐都散了,只有一两个平日里就好挑事的还站着不走。 蒋州一无所觉,根本不在意那一两个人走不走。 他旁若无人的捡起边上一根不知哪里来的,也许是那些村民落下的的细绳子。 栓住那臭烘烘的裹脚布,还有那几根被扔在汉子身上的粗棍子。为妨走到半路松了,蒋州打了个死结,把绳头递给汉子。 「拿着」。 汉子连忙用没再脱臼但也好不到哪里去的手,紧紧捏着那绳头。然后晃晃悠悠站起来跟上走出庙外的蒋州。 两个人看蒋州走了,撇了下嘴,不就是城里的嘛,有啥可骄傲的。切,也跟着走了,走时还不忘要踹上汉子几脚。 哪知刚踢出脚去,蒋州就跟后背长了眼睛似的,回过头来。他们悻悻的朝蒋州笑了下,尴尬的收回脚,一溜烟就跑了。 太阳西斜,落日的余晖洒满天边大地。张超超和那两个女知青收完土豆,正好三个人一起去村里和忙碌了一天的村民共同在大食堂吃大锅饭。 这里是大家一起干活大家一起吃饭,村里每个村民凑钱建了个砖墙大茅草房子,大家早中晚三顿都一起在这里按自己挣的工分吃饭。 工分不够的就没饭吃了,得饿肚子,第二天没吃饭还得去干活,因为干活是每天都必须做的。 偷懒的人就要被打,但也不乏干了活还要被打的,比如汉子这样的背景不好的人。 张超超吃饱喝足慢悠悠散着步回来了,这里唯一比家好的地方就是有的饭吃了。 他回来的时候,正看见蒋州在屋檐下放了个小炉子,那小炉子上面是个熬汤的罐子,他还以为牛队长又来献殷勤了,哪知走近了,才闻出一股子药味儿,原来是在煮药。 张超超腆着脸蹲在蒋州身边凑过去问他。 「州哥,你这做啥嘞」。 「煮药」。 蒋州盯着那圆肚罐子,手下扇子不停,别说还真是有一种熬药的模样。 张超超一听这话,大惊失色,还以为蒋州病了,“啥,哥你病了?”但看蒋州这脸色,也不对呀,明明气色很好的嘛。 蒋州盯着炉子,手里小扇子慢慢扇火,没理他。 他嘿嘿一笑,好家伙,果然是个眼尖的,肯定知道自己有话要说。 这高挑个儿就是不喜欢拐弯抹角。 他犹豫两下终于说出自己藏在心里的疑惑,“哥,那啥,我听有人说你下午去庙里了?” 沉默回答他,蒋州好像五感封闭了似的。 张超超心里不舒服,这不把他当空气嘛。 但不舒服归不舒服,正事儿要紧,他今天看见蒋州跟那黑汉子一道走了,没过不久,他就想凑上去看看自己能帮啥忙不,这不都是为了跟蒋州打好关系嘛。 但一去非但没来得及打好关系还被吓了一跳,他一进那院子就看见蒋州搂着那黑汉子在说些什么,他没听清。但那一幕可真是吓得他脚一歪,差点就被发现了。 要说男人之间搂搂也没啥。但看高挑个儿和那黑汉子那样儿,两人之间那股味道就不一样。 说来有点可笑,给张超超感觉就跟那新婚夫妻一样嘛。所以他才会被吓到。 更倒霉的是他脚往后歪的时候,后背忽然撞到什么。他一回身,就看见不知什么时候躲在他后面的女知青。 幸亏他反应快,立即把那知青拉走了。后来他百般试探了下,那知青应该是刚刚到就被他发现了,没看见蒋州和那黑汉子搂搂抱抱的事儿。 但后面回到大院子里,那女知青跑去找牛队长不知道说了什么。 然后那黑汉子就被呼啦啦一群村民闯到院子里拉起去庙里去打了。 张超超连忙也跟着人群走,他心里怀疑那女知青恐怕是看见什么了。但黑汉子被打的时候,他听着边上人的话,好像只是例常的打揍而已。 再者,看了也没啥嘛,两男的,抱抱确实没啥嘛。 就是这是事儿哪里都有点子奇怪。 张超超总觉得高挑个儿那样的人,黑汉子那样的人,一个天一个地嘛。咋就会抱在一起,这也太没有常理了。 而且看高挑个儿和那黑汉子抱在一起的样子,就奇奇怪怪的,就跟那些搞对象的人一样,看着就黏黏糊糊的。所以他就想要问个明白,又怕蒋州不理他,所以才在这里试探。 想了想,张超超摸了把脸,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哎,州哥,你,你别怪我多嘴啊,你干嘛去帮那汉子啊,不是我说,人跟你没关系,你帮他干嘛”。 蒋州像是终于听见了他的话,扇子不停,漫不经心回了他一句,「嗯」。 张超超脸上的笑就要挂不住,心一沉,隐瞒自己去过庙里的事。 “哥,虽然我没去,但我知道咋嘞,是那女知青挑拨的牛大婶子,不知道给牛队长说了什么知,牛队长火了就带人去打那汉子”。 他偷瞄着蒋州,补上一句,“哥,女知青说今天粪池他偷偷跟你们发现你俩抱成一团么,她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最后几个字张超超拖长了调子,探着这潭水的深浅。 蒋州压根没理他,庙里的人他全都记住了。 张超超心底一凉,没回话这是不信啊,再一想起当初第一眼见到高挑个儿时,那双淡淡的能置人内心于光天化日之下的眼,他后背的汗毛立即全都竖起来。 遭了,恐怕自己非但没试探到什么,还把自己搭进去了,想到这儿,张超超不敢再多说了,赶紧收拾收拾回床上躺着,铺盖蒙着头睡了。 所以他就没看见躺在蒋州床上的人,否则他是绝对睡不着的。 二十多分钟后,蒋州去队里的卫生所配的药终于熬好了,他用个碟子端着碗药,仔细吹冷后,走到床边,此时汉子已经干干净净的了,身上的泥水和伤口全是蒋州一点一点给他收拾的。 蒋州把汉子叫醒扶起来靠在床头,喂完药,又把自己从叶城带来的油药在他受伤的地方按摩揉捏促进吸收,疼痛让闭着眼的人哼哼唧唧的。 结束后他收拾好东西,守在床边,汉子伤到这种程度,半夜肯定要发热。 第二天天亮时,张超超已经不在屋子里了,他摸黑爬起来,自以为趁人不注意的收拾完了,就赶紧出了门。 坐在床边的守了一夜的蒋州直起身,掀开被子,看着汉子裸露的身体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恢复的还算好。 他给人掖好被子,走到正对他那撑床的衣柜,挨着的一个四腿桌子前。 把小炉子上面用砂锅温了一夜的粥,帕子包着沙锅耳柄端下来,放在床头,把门锁上出去了。 这一去晚上才回来,远远看见一个人蹲在门口空地上,钥匙在他手上,估计是张超超回来没钥匙进不去。 走到门口,像没看见有人,蒋州直接开了锁推门进去。 被无视了个彻底的张超超看蒋州开门进去,赶紧站起来跟在他后面进门。 汉子躺在床上,眼闭着睡着的,那粥没了一半,伤成那样能喝上一半就算不错了。 蒋州顾自走到床边,把自己手里在山上找了一天才发现的红山放在床头柜上。 红山是一种药的土名,对于愈合伤势有奇效,这是蒋州在村尾前面的大山上,按照记忆中的模样细细找了一番,最后在山深处找到的。 有了这药,汉子起码可以少受点罪了。 蒋州在山里搜寻了一天,尽管他身体素质很好。但那山路崎岖难走,一番折腾之下再强壮的人也是会有些疲惫的。 他洗漱一通,脱了沾了一身尘土的衣服,单套着一件四角内裤,掀开被子,上床睡了。 汉子浑身暖烘烘的,让蒋州在外面脱衣服时被潮湿的空气带走温度从而冰冷的身体热和了不少,像个小火炉一样的散发热度。 边上一直偷偷注意着的张超超,从被子破了的洞里里支出一只眼,看见高挑个儿浑身上下只套着个裤衩儿,直接掀开被子上了床。 他眼都要看直了,原来高挑个儿对这黑汉子这样好,两人这样的好兄弟。 他亲眼看见蒋州啥也不穿就进被了。 再一想,原来自己帮错人啦,搞了人家兄弟。怪不得人不理自己,恨死那个女知青了嘛。第008章河边 一连躺了几天,用上了那红山,汉子才算好了些。 这天中午,蒋州正在喂人喝粥。 这穷乡僻壤的,白米少的可怜,也不知道高挑个儿是怎么弄到的。刚在大食堂里吃过玉米窝窝的张超超,口水都馋出来了。 这世上什么都有可能灭绝,就是这窝窝不可能,它可比那些大文人还要活的久。 张超超起码得有几年没吃着米了,原本他家本来就没钱买米吃,后来西国又闹着打仗,就更穷了,连窝窝都吃不起了,哪里来的钱吃米嘛。 然而看着高挑个儿喂完人后坐着床边的小凳子上,跟自己一样吃玉米粥,张超超默默打消了,腆着脸找高挑个儿要一勺米粥尝尝的念头。 啧,他移开眼,背过身去,继续缝自己穿了几年的的白背心,眼不见心不乱。 守卫室里蒋州拿着勺子,喝粥时碰撞瓷碗的声音,忽然被一个大嗓门打断了。 应该是一个年纪有点大的男人在门外喊着。 “蒋州小同志在么?队长有找”,一听就是抽了多年老烟的嗓子,里面带了劣质的讨好。 没有等蒋州回答,张超超针尖连着的线,穿过白色的背心布料。他边从白布上扯着线,边站起来对外面喊了一声。 「得嘞,叔,他马上去」。 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他已经知道蒋州是不怎么喜欢和人说话的性子。 蒋州沉默着喝自己的粥,垂着眼皮。 汉子在床上偷偷看他,蒋州对他这样好,他都不晓得怎样回报才对得起。 他无意识咬住下嘴皮,牙齿磨得嘴皮充血微肿,心里挣扎的想了一会儿,他横下心来。 如果说那晚他对蒋州说的约定是迫不得已的,那么经过这些天,蒋同志对他的帮助和照顾。蒋同志对他的这些自大奶奶走后,从来再没有人这样对他的好。 他心里已经想通了,不管蒋同志会不会嫌弃他肚子冒出来的娃娃,他一定要给蒋同志生个好娃娃,报答蒋同志的对他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