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么一闹,气氛反而轻松下来。 学校地处首府郊区,到瑞虹居大约一个小时车程。 回程路上,魏启东一直用笔电处理工作,还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视频会议。姜小溪怕打扰他,缩在后座角落里,尽量降低存在感。 等忙完,魏启东抬头看见姜小溪的姿势,伸手把他拉过来。 “你这是要去哪儿?”他没好气地问。 “啊?”姜小溪疑惑地反问。刚才被拖过来时,裤子和真皮座椅摩擦的声音传出来,有点像放屁,姜小溪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根本没听清魏启东说的什么,反而扑哧一声笑了。 这是他回来之后第一次笑,是那种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不设防、没有任何需要讨好的目的,就是单纯想到好玩的事情,忍不住地笑。 魏启东心下一暖,脸上却不显,唬着脸问:“笑什么?” “那个……那个,”他瞥一眼前排正襟危坐的司机和于坤,实在说不出口,干脆附在魏启东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魏启东没什么反应,小孩子的幼稚言语罢了,但姜小溪说出来,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在人心尖上点了一颗痣,又酥又麻。 人最怕就是自己说了个笑话,别人不笑。姜小溪收了笑容,有点讪讪地坐直了,心想可能自己又说错话惹人不高兴了,就听见魏启东说:“小川说得对。” “笨、胆子小,还脆弱。”魏启东说,嘴角慢慢挑起个不明显的弧度。 还有句话他没说,只要你乖乖的,我怎么舍得和你吵架,让你害怕。第38章你真可怕 很意外的,魏同民将自己的股份全留给了魏启东,留给魏如风的是国外的几栋私产、一座百货,还有一大笔基金。有人说老爷子关键时刻还是更看重家业,毕竟魏启东更适合做当家人,也有人说魏启东拿到老大的把柄,以送魏如风坐牢的条件逼魏同民选择。 这把柄据传是李既白送到魏启东手上的,不过真真假假谁也不清楚。但此事之后,魏李两家倒是缓解了之前剑拔弩张的关系,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魏启东很忙,但应酬再晚都会回瑞虹居过夜。 两人睡在一间卧室里,除了姜小溪刚被接回来那一晚,魏启东以他逃避上二楼为由狠狠折腾了他一顿之后,剩下的日子还算照顾他。 表面上的日子并不难过,但姜小溪仍然不能放松,他以一个十分消极的状态应对着魏启东,仿佛单等着魏启东腻了以后点头,他就会迅速收拾东西离开。 姜小川每隔两周回一次瑞虹居,姜小溪和司机一起去接他。只有弟弟回来的两天,他才会难得放松一下心情,脸上笑容也看着真实一些。 每次都是一样的话,要好好学习,将来…… 将来的话他说不出口,但心里明白,将来哥哥要带你离开这里。 姜小川比同龄孩子聪明通透得多,姜小溪不敢表现出什么,只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他,好在每次姜小川在家的时候,魏启东并不怎么为难他。 其实,自从他这次回来,魏启东也没怎么为难他,可能之前为难的太多了,如此别扭的日子也看起来很平静难得。 有时候日子过得像往常一样平淡是一种奢侈。 言城下班前给姜小溪打了一个电话,对方很快就接起来。 “小溪,我下个周休息,想去多鱼岛看看,你愿意接待我吗?”言城声音愉悦,来兑换他的承诺。 姜小溪在电话那边说了什么,言城脸色渐渐沉下来,直到电话里传来忙音,他都站在原地没有动。 通话时间很短,姜小溪也只说了几句话。 “言哥,我现在不在多鱼岛,不好意思不能接待你了。” “对,我回来了,在首府。” 言城似乎又问了他是不是和魏启东在一起之类的话,他也没听清楚,只是含糊着回答是的。 他语气紧张,措辞小心,言城知道他身边有人,沉默少倾,便挂了电话。 姜小溪屏着一口气,看一眼坐在他对面八风不动吃晚饭的人,肩背上紧张的不适感又隐隐作乱。 魏启东难得回来吃晚餐,偏偏就这个时候接到言城电话。这本来也没什么,可是在他接起电话叫出“言哥”那两个字的瞬间,正在吃饭的那人把勺子扔在了餐桌上。 陶瓷和实木碰撞后发出清脆的声响,敲了姜小溪一个机灵。 “多鱼岛?”魏启东把汤盅推开,用筷子夹了一个虾仁,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直到完全咽下去,才说,“你们约了在那里见面。” 说的肯定句,连疑问都省了。 姜小溪硬着头皮解释:“言医生说,想找个海岛度假。” “全世界那么多海岛,单单挑一个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穷地方,他安的什么心,你不知道?”魏启东看起来面色如常,声音也没起伏,但说出来的话让听的人刺耳。 姜小溪脸涨红了:“我们只是朋友。” “是朋友,第一时间知道我们分了手,知道你回了多鱼岛。”魏启东抽一张纸巾擦擦手,扔到餐桌上,“然后要去找你,之后呢?你想再玩一次捡人游戏?由朋友变成男朋友?” 一连串的反问咄咄逼人,姜小溪一口气哽在喉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什么捡人游戏,你不要胡说。” 姜小溪不擅长和人理论,生气了骂人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顶多来来去去地说对方“有病”,但他不想用这个词说魏启东,尽管他真的觉得魏启东这个想法是“有病”。 偌大的餐厅很安静,方姨不见踪影,整个别墅里似乎只能听见魏启东冷淡中带着刀的话。 “我很好奇,你提分手那一次,言城给你说了什么,让你突然有了要走的决心。你们在饭店待了两个多小时,总不能只是讨论天气和菜品吧?”魏启东审视着姜小溪渐渐变白的脸,不再拐弯抹角。 魏启东对姜小溪的把控和“十拿九稳”,是在言城这个人出现之后才有了裂缝。开始的时候他没觉得有什么,也不屑于在自己枕边人身上深究情感波动和情绪异常。但在他和姜小溪的每个问题节点上,都似乎有言城的身影。 这个人像一根刺,渐渐扎进魏启东心脏里,让他想不顾理智拔出来。 这时候他还不愿意承认,这种十分负面的情绪就是嫉妒。 而姜小溪也很错误地在这“嫉妒”之上又添了一把火。 “你怎么知道?” “你监视我?” 姜小溪这才想起来,那天来接他的于坤,怎么可能那么准确地知道他的位置。是他太傻,听信了别人偶遇的话。 魏启东沉沉看着他,没否认。 姜小溪心底轰地涌上来一股情绪,一下子冲到脑子里,他很少失控,口不择言,就算在极度震惊和生气的情况下,也会记得深呼吸。然而监视人这种只会从电视里看到的情节,在现实中出现在自己身上,还是让他难以置信。 “你真可怕。” 这句话压在他心里很久,在无数次被伤害和慢待的事件中,姜小溪已经给魏启东打上了“可怕”这个标签,但这次不同的是,他亲口说了出来。 他说:“魏启东,你真可怕。” 魏启东笑了,满不在乎地挑眉:“那又怎么样,你还不是要和我这个可怕的人生活在一起?” “我不愿意!是你逼我的!”姜小溪站起来,身子向后撤了两步,下意识做出来一个防御的姿势,“是你在岛上散播的流言吧,也是你找了民政局的人来调查小川,是你逼我的。” 这段时间的平和假象在这一刻终于撕碎,露出了原本的样子。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创口很深,现在只用一块没什么用的创可贴遮着,只是起到了表面上好看的作用,其实骨子里仍在渗血,只是姜小溪假装看不见而已。 他也只能看不见,看不见魏启东的钳制、威胁和手段。 看见了又怎样,还是摆脱不了。 魏启东冷冷说道:“姜小溪,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我也说过,你要是食言,我饶不了你。” “我为什么食言,你最清楚原因。” 姜小溪拳头攥紧,眼底通红,颤抖的话从嗓子里一字一句挤出来:“那天我看了视频。” 然后没给魏启东思考和疑惑的时间,又说:“你和林深的视频。” 时间凝固了一瞬。 魏启东霍地站了起来,身下的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尖利的刺啦声,他恶狠狠地说:“言城还真是不遗余力。” “你自己做的事,跟别人有什么关系。”姜小溪声音提高了一些,像是质问,也是诘责。 “我想离开,跟视频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你不是大鱼。我们早就完了。” 这句话不啻于一条引线,在本就干燥炎热的午后引爆了一个地雷。 魏启东最讨厌听到姜小溪说什么他不是大鱼,他不是大鱼谁是,是言城吗?是外面任何一个觊觎姜小溪的人吗? 姜小溪防御的姿势、紧绷的身体和惊惧愤怒的表情,让魏启东保存了小部分理智。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捏得咯咯作响,努力克制着想撕碎眼前这个人的冲动:“如果你还想回多鱼岛,还想见到你弟弟,以后最好把这句话烂在肚子里。”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魏启东绕过长长的餐桌,一步一步向姜小溪走过来,“你在等,等我够了腻了,愿意放过你了,你立刻就走。” 冷笑声从他胸腔处传来,像魔鬼在低语:“你以为多鱼岛你还能回得去?你以为姜小川你还能带得走?” 对恐惧的本能让姜小溪不断后退,脚下的拖鞋也不见了,两只苍白脆弱的脚顶到墙根。他已经退到餐桌最后面的墙上,那面墙绘了立体浮雕,一些小小的凸起顶在背上,很疼。 姜小溪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眉眼、鼻子、嘴巴,都是大鱼的样子,可是表情却不是,灵魂也不是,他爱的人不会说这样伤人的话,也不会做这样伤人的事。 眼泪从睁大的眼睛里一颗一颗砸下来,落在脚背上。他就是这么不争气。 “所有人都耻笑我,骂我不要脸,被包养,你知不知道,八斗那天来找过我,他……” 魏启东眼神迅速沉下去,心底刮过一丝又快又利的疼,然后听姜小溪又说:“他差点……强暴我。” 他说出这个词的时候,身体不自觉地抖动,难以启齿到想把自己扔进某个黑洞里,再也不要出来。 “我早就回不了家了……”第39章最缺的就是良心 姜小溪说,他早就回不了家了,他也知道,自己带不走弟弟了。除非魏启东肯。所以他委曲求全,在忍,在等,等魏启东良心发现能放他一马。 可是魏启东哪里有良心。 他从小到大,最缺的就是良心。 姜小溪最后哭得直不起腰来,缩在餐桌后面的角落里,像个迷失在川流人群中和父母失联的不知所措的孩子,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暴怒的情绪来得很快,去的也很及时,让濒临失控的局面归于平静。 不然魏启东肯定会后悔。 他在想自己做了什么。 他只是派人去暗示了一下八斗,把一些真真假假的话,用八斗的嘴传出去,没想到却差点被那个无赖钻了空子。 原来伤害的行径是可以设计的,但结果却不是每次都可控的,因为你不知道它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位于风暴中心的人是否足够有应对伤害的能力。 魏启东等着他哭完。 姜小溪哭累了,坐在地上神情恹恹地发呆。 魏启东也坐下来,面对面看着他。 他们之间的问题其实一直没有正面解决,像积在瓶底的泥沙,越积越多,再经过哪怕一点点风雨,就能把瓶子爆开。 魏启东毕竟大了姜小溪十岁,知道他已经到极限,再逼他,自己也很难把控后果。 在姜小溪离开那段时间,他常常问自己,是不是非他不可。他没什么明确答案,他身边从未缺过人,换成张小溪、王小溪对他来说差别不大。 于是他又把问题倒推,如果姜小溪在别人身边行不行,那个别人也可以抱他吻他,和他吃饭旅行,相拥而眠,死后葬在同一块墓地。 他意识到有这个可能的时候,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失眠了半宿,差点当天晚上就让人去多鱼岛把姜小溪弄回来,管他用什么方法。 姜小溪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于是他意识到,他必须要把姜小溪留在身边。这几乎要和他当初抢魏氏的目标同等比重。 但他知道,他想长长久久,以前的老办法行不通。 他伸手去擦姜小溪眼角的泪,那些泪水已经干了,指腹上只沾到一点不明显的痕迹。 姜小溪本能躲了一下,没躲过,便由着他擦。 最后,魏启东还是说了一句话,不像承诺不像情话,不是威胁不似乞求,倒像是总结陈词: “你不能离开,陪着我,还有小川,我们一起。” 魏启东内心或许是愧疚的,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对姜小溪的管束和控制没那么严了。 姜小溪这次回来之后,除了去送姜小川入学那一趟,从未出过瑞虹居一步。虽然魏启东并未限制他的自由,但他心里对自己有清楚的定位和认知,他不出门,也不多话。 魏启东对他的行为是默认的,也从未说让他出去走走之类,至于工作,那都是正常人才有的配置。 闹过这一场以后,魏启东意识到不能把人拘在家里,时间久了精神就容易垮了。 所以姜小溪被允许偶尔出去逛逛,但是下午五点前必须回来。刚开始,有司机跟着他,后来见他最多就是去图书馆坐坐,偶尔去公园溜达,慢慢也就不跟着他了。 他自由了很多,坐公共交通出门,逛逛书店,看场电影,有时候还会长途跋涉去小川的学校门口坐坐。 看完一场电影之后,他漫无目的瞎逛,一转身就看到了言城。 “言哥,这么巧?”姜小溪很惊喜,首府常住人口三千万人,两个熟人偶遇的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言城带他去喝咖啡,闲聊了几句之后才说:“不巧,我特意来找你的。你出门时间固定,回家时间也固定,要找你很容易。” 他手上慢慢搅着咖啡,脸上表情不似之前轻松:“知道你回来之后,我就来找过你,但你每次出门,都跟着人。我不确定贸然找你会不会让你难做,就一直等。后来见你一个人出来,也怕有人暗中跟着你,所以直到现在才找你。” 姜小溪尴尬地垂下眼,他和魏启东的事虽然没背着言城,但被人直接点出自己的困境,多少有点难堪。 “小溪,你为什么还回来?”言城问。 姜小溪嗫嚅着回答不出来。 言城叹口气,自嘲地笑了一声:“看来是他难为你了。”魏启东的做派,对付一个毫无还手能力的姜小溪,都不用废太多脑子。 “那你以后什么打算?” “再过段时间,他可能就、就腻了,我想带着弟弟离开这里,去云城生活。” 没捡到魏启东之前,他本来也打算带姜小川去云城的。 言城沉默下来,这句话里包含几个意思,他很清楚。但魏启东未必能如姜小溪所愿,而且时间太长的话变数太多,他不能让姜小溪在一个没底线的人手里再受伤害。 言城有自己的私心,没人能对自己喜欢的人轻易放手。 “其实你未必一定要离开首府,在这里生活也很好。你弟弟留在这里上学,也比云城好很多。”言城说。 姜小溪摇摇头。 姜小川的问题是个隐患,他只希望魏启东放他离开的时候大发善心,能不以监护人的身份干涉姜小川的生活,让兄弟俩能一起离开。 但随即又想到那晚魏启东说过的话——你以为姜小川你还能带得走——他就感觉身体像被拉扯着往下沉。直觉不会错,他和小川只怕将来会离开得很艰难。 言城见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想再让他难受,便岔开话题,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 聊了一会儿,姜小溪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简单说了几句,挂断之后他明显雀跃起来。不等言城问,他便分享起这个好消息。 “我找了一份家教,对方是一个生病休学在家的小孩子,每天去辅导他数学和语文,上午两节课,下午一节课。之前去试过课了,刚刚家长打电话来说,那个孩子很喜欢我,以后我就可以长期担任他的家教了。”姜小溪开心起来,仿佛又回到之前言城初见他的时候,单纯快乐,一点点好事就能让他感到幸福。 “你喜欢当老师?”言城问。 姜小溪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老师,所以才读了师范学校。只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就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我现在白天很空,魏……他允许我出来,我想提前找份工作,攒点钱,将来和弟弟离开也不至于太穷。”他说着说着笑起来。 姜小溪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爱恨和喜怒都很简单。再艰难的境况下,他也能找到让自己生存下去的夹缝,未来再不确定,也不妨碍他充满憧憬。他对人对事的态度也简单,如果你愿意爱他,他就能给你带来快乐。如果你好好对他,他也会永远愿意把自己微笑的一面给你。魏启东会爱上这样的人不奇怪,自己会被他吸引也是理所当然。 看到这样的姜小溪,言城却有点笑不出来。他故作轻松地说:“你要是需要钱,我可以先借给你。” 姜小溪连连摆手:“我之前在工作室干了大半年,靳哥给我发了好多工资呢,这个家教给的钱比一般家教多,我干一段时间也没问题,以后离开了还可以找个稳定的学校工作。” “你离开魏启东,不用一定要离开首府。”言城把话题又转回来,“你弟弟要上学,你也可以留着这里工作,这里机会毕竟要比外面多一些。再说,你也不用担心和魏启东偶遇,这个几率多低,我不说你也知道。” 这次姜小溪没再摇头,言城说得对,他和魏启东的圈子有云泥之别,就算在同一个城市,不是刻意,遇见的几率几乎为零。他没必要因噎废食,留在首府和去云城区别不大,但小川就不同了,教育环境对一个孩子的前途有决定性作用。 言城看他有所松动,沉吟一下又说:“你有没有想过先搬出来?” 姜小溪一愣,随即摇摇头:“不可能的,他不会同意。” “不是让你当下就搬出来。你可以先租一套房子,靠近你工作的地方。这样你白天也不至于没地方可去。将来你彻底搬出来的时候,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姜小溪算算自己少得可怜的那点积蓄,还是算了吧。如果言城知道如今不差钱的魏启东当初是花光了姜小溪的积蓄治的病,不知道会怎么想。 言城看出他的窘迫,也不点破。有些事细水长流,不急在一时。第4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