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往生 “我们出了京,就改了装,姬怀盛说我们一个侯爷两个宗室子的钦差大臣都太醒目了,别人一看就知道了,所以我们装扮成了一队商队,我是商队历练的商队主家的小公子,姬怀盛是商队队长,姬怀清是账房先生,朱绛是护卫头子,然后又请了扬威镖局的一对护卫,一行浩浩荡荡,倒也没有流民敢滋扰。” “但一路流民甚多,问起来都说是冀州的鱼灌口决口了,想来是真的有灾,姬怀素说恐怕要请皇上下旨,准备沿岸州县准备赈灾了。” “姬怀盛真的很会,他弄了个周家真正的商队首领来,原来做生意也有这样多学问,带的货,跟的人,住哪儿吃哪儿,样样有门道,连我都有些想去做生意了。” “朱绛今天在路上被一个老头儿拉着袖子求他买他的女儿,朱绛脸皮嫩,扔了一吊钱给人家,结果旁边的饥民全哄上来了,他吓得脸都青了好不容易跑回来的,被姬怀盛数落了很久,让他路上不许随意施舍。” “饥民遍地,真可怜。” 姬冰原看了信,皱了眉头,转头却是找了章琰来:“黄河决口了,朕要调军。” 章琰一听便已心中有数:“是哪一段?” 姬冰原道:“冀州鱼灌口。” 章琰心中略思忖就已明白:“那建议调雍州军了,提前驻防备战等令?” 姬冰原满意:“是,你关注一下,吉祥儿现在冀州呢。” 章琰笑了:“皇上也舍得放他出去,虽说历练历练也好,但水患一贯跟着瘟病。” 姬冰原道:“还好,那边有着九针堂的分堂。” 章琰一怔:“这倒是——这么说来,倒是要先和队伍说,关键时刻注意保医堂了,乱起来抢医抢药的多。” 姬冰原点了点头,章琰却微微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道:“不知君大夫如今怎么样了,当时长公主的手腕拉弓伤了,也全靠君大夫给治好的。” 姬冰原道:“上次听说如今玉函谷里基本是他理事,忙得很吧。” 章琰感慨:“当初君大夫也是个出来历练的翩翩少年,大概也就和现在的吉祥儿差不多大吧,一转眼,咱们都老了,也不知道君大夫成亲了没。” 竟然在君前这就追忆起往事来,毕竟故人已没几个了。 姬冰原看了他一眼,昔日的青衣军师,最近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穿着一身青蓝色官服,倒也英姿非凡,他忽然思绪一闪,守孝期间,府里只有章琰看着,这小子当年也算得上是风流倜傥,要不也不会心高气傲连长公主都拒了,云探花去世后,章琰也算教导过吉祥儿的……该不会……高信和丁岱估计都没想到他身上去。 想到这姬冰原只觉得仿佛一道闪电劈在天灵盖上,几乎立刻坚决在心底否认了。 他阴沉沉地打量着章琰,眼睛太小,看着确实不太显老,但是那种属于经历过许多悲欢离合的清华高洁,独属于年长者的成熟儒雅,的确有着令人心折的魅力……吉祥儿那么天真,家里又没有个长辈…… 章琰原本沉浸在思绪中,忽然抬头看到一贯冷肃的皇帝正以一种审视挑剔的目光打量着他,忽然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他机警深深低头弯腰问:“皇上还有什么交代的吗?没有的话臣先告退了。” 他一弯腰行礼,身上又穿着官服,立刻就完全像一个泯然众官中的普通官吏了,昔日青衣军师那种峥嵘风流瞬间消失,姬冰原心里不满地嫌弃,比朕差远了。他并没有留心这一瞬间为何居然拿出自己来比的微妙心路,只是沉声道:“下去吧。” === 济云县,是离冀州城不到百里的最大的县城,这里好些商道都提前在这里宿一宿,方便第二日进冀州城。 他们入住了县城最大的福瑞客栈,一二楼都是酒楼,三、四楼和后院都是客房。入住的时候正是夕阳下山之时,街道上熙熙攘攘仍然不少人。 二楼上,姬怀盛包了一个最大的座头,四人坐在里头整理头面,商队其他人都坐在下边,几乎占了半个大堂。 朱绛拧着热水帕子在擦脸,云祯站在他后头正替他梳头,朱绛嘀嘀咕咕道:“太惨了,我就是看着那小姑娘可怜,想着我也不要那孩子,就是给点钱省得他还找其他人卖,我哪知道他们直接就扑上来了!嘶!轻点儿吉祥儿,轻点儿,饶了我吧。” 云祯道:“看你下次还怜香惜玉烂好人不。” 姬怀素看了云祯一眼,对他们两人那种熟络和亲密无间的气氛,只觉得非常不习惯,前世明明一早两人就闹翻了,疏远得不得了,云祯是好龙阳的……难道这一世,云祯选了他? 姬怀素心里存了猜疑,看起他们熟络亲热的举止来,越发醋意勃发,看那朱绛,越看越就是个锦绣包,外表光鲜,内里全是糠,和自己简直没法比,云祯难道是上一世被自己伤了,才只捡了这好看不中用的?若是自己用心起来……凭着从前对吉祥儿的了解,未必没有机会。 他强压下那点妒意,狠狠喝下了一杯热茶。青松笑吟吟上前:“少爷,还是让小的来吧。您和周少当家的坐一起吧。” 他们改装以后,称呼也都改口了,姬怀盛是周少当家的,云祯是周小少爷,姬怀素是兰先生,和姬怀盛一般也是取得母姓,毕竟姬姓为国姓,实在太醒目。 云祯笑吟吟松了手让青松来,一边道:“还真不习惯叫周当家的呢。” 姬怀盛满不在乎道:“我倒是习惯了,行商大半都是易名为商,我当初在外行商,一直就用的母姓。不少行商在不少地方都娶了妻子,俗称两头大,商贾如此行事,嫡庶不分,因此正经人家这才嫌弃商贾人家,不愿将女儿嫁给外乡商人。只有那等图彩礼丰厚不心疼女儿的人家,才将女儿嫁给行商呢——大多都是做妾罢了。” 他母妃出身商家,他作为嫡长子,从小受过不少轻贱的目光,但他倒不以为耻,说起这些来也娓娓道来,大方自在,他这般洒脱,反而让云祯对他心生敬重,果然真的坐到他身旁去了。 朱绛上一世长年苦修,不问世事,如今重生一世,对这些颇有兴趣,问姬怀盛:“那你从前行商,可也有娶小媳妇儿?” 姬怀盛笑了:“宗室子弟,娶亲必须要经过皇上同意,宗室司批了才行,哪能让我们乱来呢。这次进京的宗室子弟,全都是未婚未育的。” 他看了眼姬怀素,姬怀素笑了下:“前日我依稀听说,宫里又要到大选之年了,平日里宫里,一般是先放出去一批超龄的宫女女官,然后根据放出去的数目,留一些当差的宫女尚宫女官外,基本不留采女,大多是由宗室司挑好的赏给宗室子弟赐婚,我依稀听说,似乎这次会为旬阳郡王挑一个。” 朱绛一听十分幸灾乐祸:“真的?太好了!”天子赐郡王妃,说明此人绝不可能再上储位了,毕竟太子妃可和一般的采女不同。 他之前因为被姬怀清打下马,如今他幸灾乐祸,其余人倒也没怀疑,只是擦手擦脸后,开始用餐,毕竟走了一日,又遇上那被流民围追的风波,大家都很是有些疲乏了。 四人都是自幼严格教养过的,一用膳起来都是鸦雀无声,却忽然听到一阵和尚诵经的声音伴着钟磬木鱼声从街道上传来,缓慢悠长,傍晚原本就晚照斜映,光线朦胧,这梵唱一起,一时众人竟有出世之感。 姬怀素手一抖,哐啷啷茶杯直接滚下地板,摔了个粉碎。座中其余人都吃了一惊,转头看他,却见姬怀素面白如纸,手都在发抖,姬怀盛连忙问他:“怎么了?可是累了?有哪里不舒服?可让人看看?” 姬怀素将仍然在颤抖着的手收回了袖子里,一股阴冷之气从双足往上浮起,双膝也仿佛针扎一般的疼,那种熟悉的麻痹酸痛感觉又仿佛萦绕在双足上。 他勉强笑道:“没事,只是吓了一跳,想起一些不好的往事。” 姬怀盛临着窗外,看了眼外边:“是对面的商家在出殡的样子,应该是在办法事,看来算是大户人家,和尚在念经超度吧,念的不知道是什么经,咱们那儿倒是不常见,我以前看家里办过,念的都是《地藏经》呢。” “是《往生咒》。”一个声音微微带了些沙哑和疲惫,居然是朱绛回答的。 云祯有些意外,料不到一贯吃喝玩乐精通的朱绛居然对佛经也懂,转头去看朱绛,朱绛脸色也有些不好,之前那种嬉笑轻浮都消失了,他低声道:“日夜佛前诵念,即灭四重五逆十恶谤方等罪,现世所求,皆有所得。” 上一世,他佛前燃香,日夜长跪诵念三十万次,佛祖才消了他的罪业,使他重生,得以来到他的吉祥儿身边赎罪。第48章囚徒 姬怀素回到房间,仿佛打过一场仗一般,身心疲惫地坐下,只想立刻躺下。 上一世姬冰原给他带来的阴影太大,以至于他如今尚且不能摆脱这种仿佛刻入灵魂一般的恐惧,他曾经为了肖似他而精心揣摩过那个男人的行为、举止,他无数次在自己脑海中模仿他的一言一行,希望自己走上那至高之位,无情,冷酷,强大。 但姬冰原冷酷无情的对象变成他的时候,他深刻地领会了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他每次看到姬冰原,都还会从骨子里瑟缩颤抖,那种威压仿佛阴影一般沉沉笼罩着他。 要摆脱这个重生的副作用,只怕是只有自己也登上那个位置。 姬怀素闭上眼睛,他想睡,又怕入睡又会梦到上一世。 “公子。” 他睁开眼睛,娄子虚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公子,我打听到一个消息!” 姬怀素看他脸色大变,微微一怔,忽然想到一事,娄子虚果然凑进来压低声音对他说道:“我打听到可靠消息,昭信侯云祯,是皇上的私生子!” 是这个时间点……姬怀素感慨万千,看向娄子虚,虽然这一世已经许多事情改变了,但姬怀清,依然还是坐不住了。而这个消息确实非常具有震撼力,连一贯淡定的舅舅都坐不住了。 宗正寺给宗室选新妇的消息一传出,姬怀清可如梦初醒了吧? 而这次自己治水十策一出,也就成了出头鸟了,这个消息如此巧地这个时候传到自己耳里,这是要借力打力了。 娄子虚看他神情平静,连忙道:“这次是从前在皇上身边伺候过的老奶妈那边传出来的,非常可靠。” “据说当初在平西战中,定襄长公主就与皇上过从甚密,定襄长公主匆忙下嫁,是因为已与皇上私通有孕,才匆忙选了家世单薄,懦弱多病的云探花下嫁,云祯出生正是早产了一个月。” “而后定襄长公主去世,皇上对其不能忘怀,干脆虚置后位,因一直未能有嗣,为巩固国本,选了各地宗室子进京,其实只是个姿态罢了,心中还是宠爱昭信侯的,只是这可是皇家丑闻,因此也不敢认回,但如今刻意扶持昭信侯,捧他的名声,只怕是在造势。” “这次治河,恐怕也是要以你之功,为昭信侯脸上贴金啊!就怕你这辛苦一次,都为他人做嫁衣了。” 姬怀素转头看向娄子虚,淡淡道:“云祯不是姬冰原的私生子。” 娄子虚张大嘴巴:“啊?您怎么知道?您早知道这个传言?” 姬怀素苦笑,他怎么知道?姬冰原亲口告诉他的。 他因为这个,一直猜疑着吉祥儿,防范着吉祥儿,无论吉祥儿如何对他,他只觉得吉祥儿别有用心,登基后毅然将吉祥儿杀了以绝后患。姬冰原告诉他,他不是,他杀错了人,他将一个全心全意为他贡献了一切,将全天下捧在掌心送给他的人亲手杀了。 “朕不会杀你。你也永远不会知道你失去了什么,你这样的人也不会后悔。只可惜吉祥儿一片痴心错付,你既对这皇位如此执着,朕让你成为这皇位的囚徒,朕要你生受这无间地狱。” “群臣之上,你仍为九五至尊,但龙袍之下,重镣加身,致死不除。” “白日批奏折处理政事,夜间跪诵往生咒,什么时候解脱,看你造化。” 噩梦一样的记忆再次涌上来,姬怀素脸色微微发白,他转头对娄子虚道:“宗正司正在为姬怀清挑选郡王妃,他急了,放出这谣言,无非是让我们自乱阵脚,若是这个时候我们就与昭信侯闹翻,对他们正是好事。” 娄子虚一怔:“但回想起来,姬怀清一开始就对昭信侯极有敌意,皇上待昭信侯的宠爱,也不是假的……” 姬怀素冷冷打断:“对我们没有坏处。” 娄子虚看向姬怀素,姬怀素道:“无论真假,和昭信侯交好都对我们没有坏处,他与皇上有着舅甥名分,君臣大义,人伦之道,皇上绝不会认他,更何况,还不是。” 姬怀素深吸了一口气:“此事绝密,以后不要再提,待昭信侯,要如待我一般尽心,明天的事如何了?” 娄子虚道:“奇怪,一路上我们还能见到说决口的流民,但毕竟都只是下游,查无实据,真近了冀州府,反而不见流民了,一切太平的样子,私下打听问人,也没听说。” 姬怀素道:“冀州军与冀州府串联一起,派军队把守各个路口,截回流民,将流民都驱赶到了一处庄子,说是安置,其实瘟病交加,死了数百人。” 娄子虚深吸一口气:“这样胆大!公子又如何得知?” 自然是前世知道的,姬怀素顺口胡诌:“皇上已秘密查探,此次我们前来,也就是借着我们的手查明此事,赈济灾民罢了,明日你且这么办来,一是命人暗访一个叫水西村的地方,查出流民下落,二是派人与冀州府的府丞,告诉他府尹张犹高所为,皇上已尽知,让他早日出首,写下认罪令,尚可能留家人一命,三是调集附近粮仓,准备赈济灾民,四是调集水工,补上决口。” 他一路上早已有腹案,如今说起来自然头头是道,娄子虚看公子忽然如此有主意,气势也和往时不一样,带着久居人上的傲气和成竹在胸的笃定,竟然隐隐有着英主之相,又惊又喜,心里暗想难道皇上真的对我们公子青目有加,私下告诉了他如此大事,让他来领这样一番惊天巨功? 这么说,咱们家公子,岂不是早已内定了? 他瞬间气都顺了,看他家公子,也不再似从前一般自居长辈,教导小辈,而是心里隐隐带了丝畏惧,低头道:“是,我立刻去办。” 他快步走了出去,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踊跃,姬怀素自然看出来他这一番话后,娄子虚态度的转变,这就是君权的力量,至高无上,四海拜服。 而他,必将重新拥有。第49章出首 白鸽子飞回来,带回来了皇上言简意赅一封信:“欠的字回京再算账。路上勤洗手,少去不干净的地方。已调雍州军在冀雍交界处,可凭天子剑调军。” 云祯仿佛看到了姬冰原那冷肃的脸,倒吸一口气,他之前的确是打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等几个月后回去,皇上那么忙,必定忘了,结果如今信里这么说,那是必定有一本小本本让丁大总管记着,等回去清账的!而且一定是欠一张还十张的那种。 想起来云祯都不寒而栗,连忙仔仔细细写了一张大字,看来看去觉得写得满意了,才心满意足地睡了下去。 过了几日他们现在冀州外围查访了一轮,才进了冀州城。 冀州城门口守门的娴熟地收着城门税,城门口排成了长龙,好在商队有另外的口。 云祯掀着帘子看着“周少当家”的娴熟地和商队交涉,姬怀素看他凝视许久,提醒他:“外边尘土大,又脏,那一群乞丐看到没?仔细过了病气,还是下了帘子吧。” 云祯听若未闻,朱绛看了他一眼,怕他尴尬,到底是宗室子,这次又算得上钦差的领头,解释了句打圆场:“周少当家真老练啊,我也看着稀罕。” 姬怀素垂下睫毛,朱绛热脸贴到人家冷屁股,不由有些无趣,看云祯看得那样认真,干脆也凑过去和云祯一起往外看,两人把车窗的光都挡住了,姬怀素越发觉得这两小无猜的样子刺眼,心中气闷,闭上眼睛干脆养神。 好容易周少当家打发了守门的兵士,按人头交了一笔重重的城门税加上私下打点的钱,象征性地每辆车都检查了一遍,又将货车上扯了一匹绸缎下来,薅足了羊毛,才放了他们进去。 城里倒是一片太平景象。 “府尹张犹高,此人才识平庸,但本性质实,算得上是个老实做事的循吏,到任后兢兢业业,整治农田,设立义学,也算有些实绩,官声也还算廉洁。去年他来京中述职,朕听他奏报因年事已高,染上目疾,恐怕力有不逮,原本想今年就换他到非此次你前去冀州,若有官员贪腐,朕估计应是府县属员中有人作怪,因此朕虽然给了你天子剑,还需要小心审理,不可恣意轻信。” 云祯想起之前姬冰原的交代,又看到如今这样子,不由有些疑惑。 朱绛问其他人:“我们是先去冀州府衙吗?” 姬怀盛道:“咱们这一路不住官驿,不打旗号,走得这样快,不就是为了措手不及吗,我已定了客栈,先去安置下来再说。” 朱绛狐疑道:“你看现在这太平样子,我看没准人家早知道咱们来了。” 姬怀素道:“兴许也是太蠢的原因,咱们还是先找个客栈住下来。” 朱绛看了眼姬怀素,疑心他是在说自己蠢,但看对方神色一派凛然,又怕是自己多心,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云祯却轻轻咦了一声,他自进城时就一直望着车窗外看着街景,众人听他咦,连忙也都看出去,朱绛迫不及待问:“看到什么了?” 云祯道:“我看到九针堂了,是分堂吧?这小地方为什么也会设分堂?” 朱绛奇道:“这很奇怪?冀州不算小吧。” 云祯道:“可是京城就没有啊?” 姬怀素看了眼云祯,看他脸上只是好奇,心里算了下日子,觉得云祯就算重生,也绝无可能知道他死后的事情,也应该不知道姬冰原最后是九针堂救回来的——至于朱绛……他看了眼那脸上挂相的蠢人,不会是重生的,重生有这么蠢的吗? 他想了下道:“九针堂出师的时间很长,出师以后能坐堂挂九针堂的大夫很少,不少大夫终于学成后,往往是还乡,回报乡里的,估计冀州正好有一位出师的大夫吧。” 朱绛奇道:“难道京城这么大,就没有一个家乡在京师的大夫?” 姬怀素道:“九针堂的大夫是不入朝,不受任何府上供奉的,他们出师后只坐堂,避开京师,应该是避免和御医们有冲突,索性直接避开。” 姬怀盛见多识广,好奇道:“西京我见到有分堂,咱们收回中原也就二十年不到,九针堂可存活了几朝了,这理由说不通吧?” 姬怀素有些语塞:“北定中原后才定的京都,大概还没开到吧。” 朱绛道:“说起来怎么怪怪的。” 姬怀素一笑:“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九针堂的大夫和隐士也差不多了,进则救世,退则救民,他们自有风骨,性情当然也古怪些。” 姬怀盛笑了下:“我也觉得他们太清高,宁愿花钱请退了休的老御医们呢。” 几人住进了客栈,短暂会和商量了下接下来的行动。 姬怀素道:“我们几人在一起太醒目,不利于行动,最好是分开来,各自查探一番。” 姬怀盛点头:“同意,我去各大商行,只说是进货,打探一下行情。” 朱绛连忙开口:“我跟着吉祥儿!” 姬怀素心里暗自骂了声跟屁虫,但心里知道现在正是云祯最嫌恶自己的时候,道:“我去书院、会馆等地方,读书人家境富裕,消息会灵通些。” 他心里早有腹案,书院只是幌子,他在等府丞那边的答复,上一世大理寺查出来,张犹高畏罪自杀,冀州军按察使则声称接到的都是张犹高的命令,张犹高做出这么大的事情,府丞绝对不可能不知道,他拿着皇上做幌子,对方为了保全家人性命,一定会出首。 到时候自己就以此为由将那关押聚集流民的村子查了,顺理成章大功到手,再将这决口的河岸给治了,上一世他理政数年,虽然很苦,但也是极大收获——他批的折子,姬冰原很少驳回,但一旦驳回,都能看出来他的思路,确然高明。 朝廷都已习惯太上皇的旨意才是最终旨意,但姬怀素仍然尝到了权力的美妙。 九州四海,他朱笔一挥,决定的是无数人的命运,他原本以为他展示了他在理政上的才华,勤政爱民、夜夜赎罪,姬冰原总有一天会消气,赦免他,让他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帝,毕竟没有更合适的皇嗣了。 但直到他的双膝彻底跪坏不能行走,直到他病重卧床不起衰弱而亡,他始终没有等来姬冰原的赦令。 真是心硬如铁,但这才是至高无上的天子。 他畏惧他,却不恨他——他要取代他。 他看了眼云祯,云祯却没看他,淡淡道:“我和朱绛就四处逛逛,吃喝玩乐。” 姬怀素笑道:“这些地方也是消息极为灵通的,只是还需带好护卫,鱼龙混杂,安全为上。” 云祯根本没理他,朱绛笑嘻嘻道:“那是自然了。” 第二日四人果然分别带了自己心腹,分了三队分头行事。 云祯带着朱绛,身后跟着青松和两个护卫,在城里果真听曲,看杂耍等等玩了一日。 到了晚上回来,互相对打听来的情报,姬怀盛也分外诧异:“决口的消息一点儿没有,仿佛我们遇到的那些流民都是信口开河一般。” 朱绛道:“不错不错,我们今儿请了不少人吃席,那些酒肉子弟们说起冀州府城各有名些的人家都头头是道,但好像都没有哪家说起庄子被淹之类的事情,实在是古怪。派的人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要不要自己亲自去看看。” 姬怀素摇头:“估计派的人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了,我私下打听,通过一些渠道接触了冀州的府丞杜中云,听说我们是钦差到了,他迫不及待地出首了府尹,因为他世代都居住在这里,冀州府尹张犹高欺上瞒下,勾结冀州军,把守各处关口。将决口下游的流民都拦截集中到一处村庄,欺骗难民是安置难民,结果却只许进不许出,圈在那里,随意送了些粮,难民中发了瘟病,早已死了数十人不止,他良心难安,专门等着我们钦差来。他的信在这里,你们看看。” 朱绛诧异道:“啊,杜中云吗?今日我们打听只说这人品性不怎么样呢,都说此人刻薄好事,损人利己……” 姬怀素有些不耐烦道:“这些府吏,和朝廷派来的巡抚、府尹、按察使不同,多是本地世袭担任,自然是有着盘根错节的利益在,在行事上肯定是有贪婪好财,盘剥地方的一面,但是这可是一不小心抄家灭族的大事,他们自然知道轻重,肯出首已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了。” 姬怀盛道:“怀素说得有些道理,那我们是否可以拿人了?” 姬怀素摇头:“证据还不足,府丞手里有信件以及其他被抹掉的河口决口的报告,河工等人的证言,但他还不敢轻信中间人,要见了我们几位钦差才肯拿出来,也肯在出首口供上画押。” 姬怀盛道:“在哪里见?什么时候?” 姬怀素道:“约了今晚子时,在西城郊一处庄子上,说是怕被府尹觉察。我们带有这么多护卫,应该不担心。” 朱绛也面有喜色:“有他出首,的确要轻松多了。” 云祯却问了个问题:“一定都要去吗?” 姬怀素道:“我们一行一侯爵两宗室作为治河钦差,各地府县早已收到邸报。若是不到,恐怕他不敢信任,更有所保留。如今事态紧急,到时候张犹高觉察,毁灭证据,那我们掌握局势上就被动了,大大不利,我们的时间不多,还需要取得杜中云的信任,必要时还需给出一些免死的承诺,以尽快控制住局面,拿下张犹高,才好开始赈灾治河。” 他看向云祯,声音柔和:“你信我,我有十足把握。”这是他前世见过的,也反复看过地方最后奏报的详细奏折及都察院最后的审理结果。出来之前,他就已经反复推演,选出了最优的行动方式,这是最快控制府衙,开展治河赈灾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