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越往上越险,所幸云祯这次重生后,着意习武,锻炼身躯,因此也还走得不算艰难,但他看姬冰原走在前边的背影,也是轻快利落,丝毫看不出腿上有过旧伤,不由心中也暗暗钦佩,自己年轻,越发不敢落后。 泰山雄伟,爬到后头越发险峻,护卫们十分紧张,但姬冰原始终面色平静,甚至还伸手去拉着云祯,提醒他仔细脚下。 约莫爬了接近两个时辰,天渐渐开始亮了,山道两旁的风景也渐渐在晨光中明晰起来。 姬冰原道:“到了,这里是日观峰,看日出最好的地方。” 云祯爬了这许久,也感觉到了汗流浃背,但姬冰原仍然是让人拿了氅衣给他披上:“仔细着凉。” 云祯好奇问道:“皇上你从前来过?” 姬冰原笑道:“每次祭天前,朕都自己一个人先登一次山,这次多带了一个你,就是想让你看看这风景,你过来,看。” 云祯披好氅衣走到他身侧,顺着他手臂指示往下看去,不由也轻轻啊了一声。 “登泰山而小天下”。 这两天被姬冰原硬灌进去的诗词文章终于冒了出来。 他确确实实知道了什么叫“小天下。” 绝顶之上往下俯瞰,脚下晨雾弥漫,仿佛云海一般,远处群山连绵,峭壁无数,猿鸟路穷之处,仍然有着无限风光。 他屏息着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这绝顶之上这辈子不曾见过的风景,姬冰原也一直沉默着。 渐渐地天边云雾开始变薄,一轮红日微吐着光芒,从乳白色的云海中跃了出来,这样壮阔的景象让云祯也感觉到了难以言书的快意和豪情来。 他转头看向姬冰原,脸上的喜悦也感染了姬冰原,姬冰原指了指下边:“看到这天下了吧?你可知道朕带你来的用意了吧?” 云祯满脑子都是真美啊,好看,好看!但被皇上这猝然一问,他脸上仿佛受惊一般:“皇上,您该不会要让臣写诗吧!” 姬冰原忍俊不禁:“朕和你说过,站得越高,看得越远——历朝历代帝王来此封禅祭天,是因为这里高,离天最近,最能感受到天命。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西山大营,为朕亲领,平日丁岱代为号令。营中子弟,在朕眼皮下训练,月月有武试旬旬有考演,择优派往各地历练。这些人,就是来日全国各军的将领。你去西山大营,是要结识这些人,与这些人结下同袍之情。” “你要知道,学识这些东西,是可以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但武将,并不是老将更好,老将的确有经验,但年轻将领的勇气以及那种对荣耀对建功立业的渴望,热血,冒险甚至是鲁莽,无畏,这些都更利于在战场上奋不顾身的杀敌,才能取得唯一的胜利。” “你母亲的确手下有许多将领,他们如今也的确在各地掌着军权。” “但他们老了。” “你需要你自己的班底,去收服,去结交,真正的人才。” “所以你明白朕的意思了吗?你是想去那边城,做一个小小的边将,守一座城,还是想在那绝顶之上,做一个统领天下兵马的元帅?” 云祯转过脸看着姬冰原,初生的日光金光灿灿照在帝王脸上,凤表龙姿,俊美无俦,他心里砰砰跳了起来:“皇上,我要做天下兵马大元帅!”第59章京营 西山大营。 已是深秋季节,青山巍峨,营盘纵横,远处群鸟归巢,营房炊房处炊烟袅袅。 校场上还有晚练的兵营正在大声呼喝着号令。 山脚下属于高级将领们住的一间营房内,云祯在窗前认认真真写着功课。 从进西山大营开始,每日一张大字,每月一篇策论,风雨无阻已是坚持了三年,从第三年开始,姬冰原已经不再命题了,而是会遣人送一份奏折给他看,然后让他就着奏折写方略策论,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只要立论并阐述开来便可。 他甚至还见过姬怀素的奏折,他在治河上办得卓有成效,看职位是又升了一级,到底是宗室公子,他办事协调起来,比旁人要轻松许多,别人毕竟顾忌可能会得罪未来的皇储,因此能配合的都配合了。姬怀素的奏折写得很是简洁,就事说事,策论也+分务实可行。 看得出姬冰原是赏识他的,毕竟他封过来给他看的奏折,无论文辞、立论还是别的什么,总有可取之处。姬怀素这些奏折言简意赅,却有些出云祯的意外。 毕竟上一世他和姬怀素亲近,姬怀素写的折子他也看过。却是字词上反复琢磨,务求辞藻雍容雅正,华丽大气的,如今却删繁就简,条条切中要点,倒像是经过高人指点一般。几年下来他也悟出来了,姬冰原是喜欢这种奏折的,他不喜欢看废话。但朝中文臣,大多自诩才华,绝忍不住不在奏折中卖弄文采,不搞上些华丽的骈文,也要按习惯写上一长串颂圣的内容。 姬怀素居然能沉得住气了,着实稀罕,难道上一次治河给他的教训如此之深? 不过云祯也只是纳罕几句,也就将他抛在后脑勺了,别说他现在还不是皇储,就等他真的是皇储了,他也还有机会在皇上跟前给他下眼药——上次姬怀素的折子,他鸡蛋里挑骨头,查了好些书,一条条驳了不少,最后皇上居然还给他那策论给了个朱笔批了,说这篇文倒是认真了。 他写完以后,将端端正正的字放到一旁等晾干后收回匣子,却见门口有人敲门,他回了声请进。 一个青年将领推门进来,眉清目秀,身材有些瘦削,看到他就笑道:“果然又是在练字,韩缙紫他们说不见你,我说你一准儿在练字,天天雷打不动的,他们都纳罕,你家里又无长辈约束,走的也是武将的路,怎的还要天天这般努力,难道也要博个文武全才的名声。” 来人却是英国公府上的公良越,他是嫡子,却非长子,因此也早早到了大营里历练挣一个出身,他嘴里的韩缙紫是靖远侯府的四子,现任着左营参将,因此平日里较为活跃。 云祯抬眼笑道:“你们聚一起又在说什么?无非又是杀鸡吃酒骂右营罢了。” 公良越笑了:“说得没错,主要是这次旬考,听说右营那边已经放话,一定要让我们这次输得难看,韩缙紫说你也上点心。” 云祯想了下道:“这次旬考是我们主场,他们选题吧?” 公良越道:“不错,据说他们想了个极难的。” 云祯笑道:“韩缙紫一向不是都不在乎这些输赢的吗?上一次旬考要我说也过分了,那新来的督考将军,明摆着就是偏帮咱们,右营那边的不高兴也正常,就让他们赢一次呗,咱们也不靠这些,赏的那几两银子够你们吃一顿不。” 公良越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有消息这次御驾要亲来看这次旬考。” 皇上要来?云祯一怔,心下又一喜:“皇上这样忙,怎的有空来?不是又是讹传吧。” 公良越道:“真的,圣驾要到西山这边来,顺便正好看看我们的旬考,所以韩缙紫说了,这次咱们无论如何不能输了,你那边务必要挑挑人,韩缙紫说你手下的好手多。”他们这些勋贵子弟从军,大多府里也会挑上府里精悍的小厮一块陪同从军,平日里伺候自家主人,上了战场自然也是要舍命保护主人的。 云祯笑道:“行吧,只是到时候和李磊他们这梁子又要结大了。” 公良越道:“嗨,上次还不是韩缙紫这家伙迷了心了,非说要给他们老爷子送个寿礼。” 西山大营,驻扎在京郊西山,保卫京师,警戒皇宫,又兼着京师缉捕防卫、城门守卫等职能,因此主要分了左右二营,各自设了参将一人统领,副参将却各有四人,云祯和公良越正是这左营的副参将,韩缙紫是左营参将,李磊是右营参将,左右二营每季旬考,都针锋相对,不过大多数也是右营赢得多。 说起来就要说起这左右营兵丁的募选有关了。左营职司主要负责保卫京师,警戒皇宫,所募的兵丁,大多从簪缨世家、勋贵子弟、武将后人、各地世族豪强人家中募选,其中将领也大多为勋贵子弟,以其父辈功勋在,忠心耿耿,且又对皇室礼仪、规矩都娴熟于心。这也就造成了左营的晋升遴选,大多看家世,来的人也大多呆不长时间,多是历练镀金,赚点功绩出身,很快也就回去了。甚至有些高门勋贵干脆只是挂个虚衔,不领饷银,也不排实差,还有些勋贵则让家中奴仆代为到营地中操练,只有去宫里当值时,才换回原主。 而右营职司则主要是负责京师缉捕防卫、城门守卫职能,所募兵丁大多为京师及附近州县的良家子,而其中将领,一部分是来自于武举考试,选拔优秀的武举人担任将领。比如如今的右营参将李磊,正是武状元出身,出身农家。其余副将头目的遴选,大多以月考、旬考成绩为遴选标准。 这就造成了左营原本就是勋贵子弟过来镀金的,不过是应付了事,本就看不上那点月考旬考的奖励,晋升也本就不看这些,右营却不一样了,大多出身贫家,对那点银子奖赏十分看重,更是只有在旬考月考上考出好成绩来,才有机会往上晋升。 偏偏上一次旬考,韩缙紫似乎说是要给家里老爷子贺寿,想拿一个旬考优胜的彩头回去,于是私下打点了下。新来的督考将军多半也是卖他面子,硬是在两营对演中,偏帮左营,硬生生地赢了那金剑回来。 这就砸了人家吃饭的锅了,原本各凭本事争输赢,右营偶尔输了也只是怨自己技不如人,但这明着偏帮,坏了规矩,云祯其实是不赞同的。 但是他一个一品侯爵,赫赫有名定襄长公主的独子,年纪轻轻,舞象之年,一进了西山大营就领了副参将的职,天然就已被划在了左营,更是被各勋贵忙着结交,时不时来个将领过来办差,也要专程过来拜谒一番云侯爷,口称曾在定襄长公主氅下待过,前来拜见小主人,简直是炙手可热名声在外了。 李磊这些人自然而然地远离了他,毕竟不是一路人。 而左营其实也还分层的,勋贵的,地方豪强的,武将子弟的,又各自暗暗分了队,便是连同是勋贵,也分个嫡子庶子的圈儿出来!这让云祯实在觉得啼笑皆非。 好在他年少,见人就喊哥哥,与人结交只是笑眯眯十分和气,手面又松,有个什么精致吃食也都分人,该请客也请客,该随礼就随礼。旁人有个什么难处求到他,借钱也好换班也好,都十分好说。平日里也只是谨慎操练,低调不惹事,又因着他有一手神射技,替左营争了好几次光,三年下来,竟是左营里第一人缘好的副参将,人人怜他少年失怙,只把他当自家弟弟照顾着,颇受欢迎。 所以,这次旬考,还是得赢啊。 他可不想在皇上跟前输呢。 云祯因此也便应了:“策论是必考的不说了,实操方面,我猜他们不会选射艺了,蹴鞠,骑术,行阵这些原本是左营擅长的,应该也不会,剩下也就是负石锁、摔角、赛跑、攀高、跳远等等咱们左营不大擅长的,那咱们挑选旬考实操对抗赛的队员,就往这方面选好了。” 公良越看他上心了,+分高兴:“我们今日合计的也是,要说这些人,只有你带来的那几个哥儿特别拿手了,因此韩参将才说一定得和你说说,我看你平日对右营那边也挺好的,还担心你不肯呢。” 云祯笑了下:“我省得,皇上跟前,谁都不想丢脸么,各凭本事罢了。” 公良越亲热靠近他:“对了,说是这个月是你+八岁生辰?我和韩头儿说了,还是该给你庆贺庆贺,我们左营在金葵园给你包场庆贺,然后请上你最喜欢的白玉麒,给你好好演上几出热闹武戏,如何?” 云祯一怔,笑道:“那怎么敢烦劳诸位哥哥破费,既是我生辰,自然是我做东才好,若是诸位哥哥不嫌弃,我在我家园子里请诸位哥哥赏脸来吃酒看戏,这时令正好赏菊吃蟹。” 公良越摇头道:“韩头儿都说了咱们一人凑个分子来请你呢,还是给我们尽了这份心吧?” 云祯叹气道:“我何尝不知哥哥们疼我,但你也知道,一则无论这次旬考如何,咱们和右营那边实在是闹僵了。韩参将请客,必定不会请右营那边的人,到时候传出去说起来咱们西山大营这般不睦,传出去也不好,倒不如我做东,两边都下了帖子请了,大家借这个机会也转圜一下关系。二则列位哥哥们军饷有限,家里也都还有长辈拘束,去金葵园实在是太过排场了,到时候长辈嗔怪,倒是小弟的不是。横竖小弟能做主,家里园子现成的,不过是请几个好些的厨子,备办宴席也费不了多少,花团锦簇办下来,大家也玩得开心自在一天。” 公良越听他说得色色俱到,果然如意,何况昭信侯府无长辈无女眷,全由昭信侯一个主子做主,自然是能尽兴一乐,竟是比他们提的这主意好许多,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哎呀你这人,明明这般年少,怎的倒像是比我们多活了一辈子一般,做事这般圆通伶俐,怨不得人人都疼你。” 云祯嘻嘻一笑:“是哥哥们疼我,那就这么说定了,韩参将那边劳您去多解释解释。” 公良越道:“可以,但你可一定要去请那白玉麒来唱上几场才好,如今他可难请得很,但唯有你的场子,他必定是来的,外边只说是感你解围赎身之恩。” 云祯道:“我和旬阳郡王有旧怨在,倒是连累了他罢了,原本就不该坏了他生意的。” 公良越笑道:“那也是他的命不是?能得了昭信侯照拂,如今谁敢欺他?他们如今生意可好极了,都是托你的福。” 云祯一笑:“哥哥们既然爱看,我让管家下帖子去请瑞清班来唱一天好了。” 公良越喜道:“那可再好不过了!日日在这里操练,可实在是闷煞人了,好容易借你生辰乐一乐。” 云祯道:“是小弟的荣幸,一言为定。”第60章演武 确定皇上真的这次会来西山大营看这次的旬试武比后,右大营果然选了摔角。 摔角这个东西,对抗性强,且姿态并不甚好看。 输了不是狗啃屎,就是四脚八叉摔个屁股墩儿,赢了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右营那边意思挺直白,毕竟能看到这些鼻孔朝天装模作样的傲慢贵族公子们和泥腿子们缠斗在一起,你抓我腿我扯你裤子,就已是够右营的大兵们乐上一年了。 “靠!”韩缙紫骂了声:“果然!知道是皇上来,故意的!每营三人,三局两胜。皇上跟前咱们不好都选些奴仆上去,难道真的要我们上阵去和这些泥腿子在泥坑里撕扯打滚?” 他怒不可遏,狠狠地将手里的鞭子往桌子上掷去,他心里知道,若是真的全选家养奴才上去,哪怕赢了,这左大营的脸也给丢尽了,皇上和九门提督是什么人,包括随行武将,哪个心里明镜儿似的,左右大营武比,左大营派的全是家奴上去,他这左大营参将的脸,还能往哪儿搁! 公良越道:“愚弟倒是不怕丢脸,但实不擅长摔角啊。” 韩缙紫道:“废话!咱们哪个不是从小仪态言行严格教养起来的,那个真去和人掰腿扳头的呢!”他看了眼云祯,心中一阵遗憾:“可惜朱绛不在,他倒是个摔角的好手,从前他蹴鞠摔角,马球投壶,真是样样精通的,他怎么就傻得跑到九边去了,老老实实和咱们一起来西山大营不好吗?” 云祯笑道:“参将莫要着急,小弟手下有个哥儿,从小擅长摔角,可以上,想来您再找个好手,我看韩小川就不错,也是极擅长摔角的,然后这最后一场,让小弟上场。” 公良越一听就急了:“你?那怎么行?你这小身板儿,赢不了!对方那都是各个魁梧的一身腱子肉,光压就能压坏你。” 韩缙紫却没反对,反而打量着他,似有所思。 云祯却笑道:“他敢真的压坏我吗?” 公良越一怔。 云祯道:“摔跤场上无尊卑没错。但当着皇上的面,打伤一个侯爵,在市井中大概有这样的浑人,在战场上激了血性的战士兴许也敢,但在军营比斗中,他未必敢毫无顾忌,不计后果,这样他首先在勇气上,就已怯了一分。” 公良越摇头道:“你懂什么!对面那些都是些鲁莽人,真摔起来性子上来了,哪管你天皇老子!急眼了一样摔!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万一折了,去哪儿再要这样的神射手来。” 云祯却笑道:“我年岁小,对方一时也拿不准这力道,心下肯定犹疑,这一投鼠忌器,自然气又短了一分,再最后,就算我输了,难道对方赢了个小兄弟,又能荣耀到哪里去?” 韩缙紫忽然一拍掌笑道:“很不错!当今皇上可算是皇舅舅,他们再不懂事,也得知道点分寸,再怎么赢,也不好教你太难看,太过折辱,岂不是往皇上脸上打脸?很对很对,你这安排极好!只是要让你吃苦丢脸了,这实在是让哥哥们心里过意不去。” 云祯一笑:“怎会丢脸,愚弟自有办法,便是输也不会输得太丢脸的,当初小弟和朱绛也学了不少技巧。再说了你也说了上边算是我皇舅舅,自家人跟前,略微吃点亏不算什么,兴许还能讨点好处来。” 韩缙紫抚掌大笑:“正是如此!到时候皇上一心疼,没准倒私下多赏些东西来,这才是好苦肉计呢!就这样,前两场让他们尽力斗,最后这场,云弟你只管放手去搏,输赢都不要紧!” 云祯一笑,心下想到,怎又能确定,我一定输呢? 右大营那边知道了昭信侯要参加摔角演武,也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一个参将犹疑道:“那可是昭信侯,定襄长公主的儿子,若是咱们伤了他,怕不是军中树敌无数?” 李磊冷笑了一声:“如何,你们怕了?” 众人微微有些气短,李磊傲道:“谁要怕的,就别上!” 有人低声道:“主要是人家年纪还小,咱们就算赢了,也是以大欺小,胜之不武。” “长公主又如何?一个死了的长公主,也能让你们惧怕,还当什么兵?何不早日回去吃奶去?”李磊道:“圣上跟前,各凭本事,若是留手,才是中了人家圈套,正中人家下怀!这本就是人家处心积虑想出来克咱们的法子。” “那韩缙紫可是打错了主意,以为我们真的会怕?谁不知道那昭信侯,只是皇上用来收拢军心的,连那青衣军师都入了军机处,如今军制改完,他也就只能来这里混混功勋,好生过他二世祖的日子。” 李磊说完这话,右大营的人微微有些骚动:“这不是流言吗?我看昭信侯在左大营很受欢迎,那些勋贵们不是都是消息很灵通的吗?若是皇上厌弃,哪会这样趋奉他。” 李磊冷笑一声:“圣上心思,哪能这么好猜?但我只知道一条,这位皇上,并不是只一味支持世族勋贵的!这些年文举武举,着意提拔了多少白身平民!这次军改,动了多少勋贵的利益,你看皇上为此杀了多少人,可卖过谁人情?那些勋贵们不过是躺在先祖的功绩上,依我看等祖辈去世后,他们这般废物,能守到何时?值此弃旧迎新之际,正是我等效劳陛下之时!” “想要扬名,这正是最好的机会,否则,皇上知道你是谁?” 一个青年站了出来,面容微微带了些激动:“我愿请战!” 李磊冷笑道:“正要看那娇气的小云侯爷,怎么在皇上跟前被咱们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叫娘!” === 皇上到的那日,秋高气爽,天蓝似琉璃,整个西山大营地扫得干干净净,清水浇尘,细沙铺地,厚重的红毯从观武台一路铺到营地大门,所有将士们摒心静气,肃立着等着皇上御驾亲临。 巳时时分,御驾行至。 礼炮声响起,九门提督统领率领着两营将士跪迎山呼万岁,有司礼官叫起,然后穿着鸦青衮服的皇上便下了銮舆,缓步而行,虽然数万将士都恭立着,校场上却静谧极了,只听到皇上以及随行文官、武将、侍卫们缓行时的轻微的剑佩碰撞之声及靴底踏在红毯上的橐橐声。 等皇上上了高台主位上坐下,九门提督又带着众将士九唱九拜后,礼才算毕了。 然后演兵开始,二营轮流演西兵阵,云祯作为其中一个小小的副参将,也只是巨大方块里头一个执着旗号令的一个小点,但他仍然一丝不苟将整个军阵演完。 演习结束后,便先由九城提督将此次旬考的策论前三呈御览,由皇上取出第一名来。 姬冰原一眼便看出了云祯的字迹来,仔细看了看倒也极有长进,知道这几年他是确实下了苦功,在自己指点下,一篇策论写得倒是花团锦簇,又看了下其他两张卷子,武将中也算是可以,但比起他精心教导过的云祯,那确实远不及矣,便拿了朱笔来,在他卷子上点了个红圈,这是取中第一的意思了,中官捧着下去给其他大人看了。 这之后,便是左右两大营的武比了。 姬冰原问九门提督:“这次旬考考的什么?” 九门提督笑道:“这次是右大营选的题,选的摔角。” 姬冰原心知云祯在左大营,右大营明知道吉祥儿擅射,自然不会选这个,摔角大多在市井中盛行,但仪态不雅,吉祥儿又还小,想来不会参加,便也点了点头:“开始吧。” 下边军号响起,演武大比开始。 第一场右大营参将李磊亲自上了阵,他倒是也想直接对上云祯,但他看到那头发微卷,眼睛湛蓝的胡人张江宁上了名单,他就知道他必须亲自对上这一个,田忌赛马,他若急着想要打左大营的人的脸,去对上最弱的昭信侯,那可就中计了,他心里冷笑着上了头场。 那是昭信侯府上养的胡人军奴,日日只跟着云参将进出,极少说话,骑术极为精湛,平日课考所有功课,全甲。 这是能为主子死战的人,他必须亲自上。 一番缠斗,两人打得难分难解,有来有回,十分精彩。 姬冰原在上头也认出了这是吉祥儿府上养的军奴来,他也知道这胡儿是早就见过血,和兰勇勋出去砍了十几个盗匪人头回来的,不是一般的狠角色。 一番厮打后,李磊险胜,但张江宁虽然输了,却毫发未伤,站姿笔挺,躬身行礼之时,姿态自然,输了也并没有任何失落窘迫之色,李磊虽然胜了,却也赢得狼狈,喘着粗气,两人一起行礼之时,倒像是张江宁反而是赢家一般。 姬冰原凝视了一会两人,九门提督笑道:“穿红衣的那位是右大营的参将李磊,六年您亲点的武状元,一向武艺是好的。” 姬冰原点了点头,心里却知道这明明是吉祥儿变着法子在自己面前推荐自家的孩子。 能把武状元打成这样,明显是留了力,留手的原因很简单,武状元李磊可是一营参将,若是败在侯府奴仆手里,那就太过折辱了。 吉祥儿这小心思明明白白,他却心里莞尔一笑,心里想着,这人情世故上,还真长进了许多。 说起来他到了西山大营后,这几年忙起来,吉祥儿休沐的时候,他自有他的事忙,竟是没正经见过几次。 说起来这个月正是吉祥儿的十八岁生辰了,他这才捡了这机会,想着到西山大营来巡察一番,然后在西山行宫宿上几宿,给吉祥儿把这生辰给过了。 第二场又上来了两人,这两人虽然摔角手段也算过得去,但比起头一场来,就逊色多了。 想来后头也是如此,姬冰原心里想着,却早想着快些演武完,晚上见着吉祥儿该问些什么,丁岱准备好晚膳没,还有那生辰礼,也不知合意不,索性再开了地库让吉祥儿再挑一件算了,想当初那凤凰珠烧了,小孩儿哭鼻子成那样,这次让他挑一件,想必他自己想起来从前的事,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吧? 姬冰原嘴角微勾,看着下头演完,这次左大营却也赢了一场,扳平了。九门提督轻声笑着禀道:“这位赢的是左大营的葛连,其父如今是津港水师的参将葛其昌,倒也算得上是将门虎子了。” 姬冰原转头道:“葛其昌朕却记得,是海盗招安过来的,在闽港水师也任过一段时间,去年才到了津港。难怪其子勇悍,倒是家风如此。水师朕也许久未去了,下次找个时间去看看。” 九门提督脸上微僵,他还真不知道这位葛其昌是海盗招安来的!什么将门虎子,原来是匪窝父子……他轻轻咳了声掩饰尴尬,连忙道:“皇上真是明察秋毫,知人善用……” 正说话之时,忽然下边演武台旁,欢呼声犹如雷鸣一般爆发。 姬冰原转头往下看去,脸色倏然变了。第61章风头 兵丁们笑着叫好声口哨声起哄声鼓掌声已混杂在一起,场中一个少年傲然站在台中间,赤着上身,仅着中裤,颀长身躯,腰腿笔挺,矫然如游龙,肩背上一只朱雀怒张双翼冲破云纹,带着凛然战意,满背彤彤,直绕到胸口,夭夭灼灼,犹如身环烈焰,露在裤外的笔直小腿、赤足上也全都是火焰一般的莲纹。 姬冰原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已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股气胀满胸腔,在血管里奔腾翻滚直窜到天灵盖,连心尖都在气得发抖。 场上被这只火红朱雀点燃起了战火,气氛已达到了最高潮,士兵们血脉贲张,亢奋大喊着:云参将!必胜!云参将!必胜! 对面的青年将领被这如虹火热的气势也弄得有些气怯,云祯两腿微屈,沉肩垂肘,扣胸紧臂,蹂身而上。 对方连忙举臂勉强应对,显然有些分了心,云祯本就战意凛凛,平日里那笑嘻嘻的神色早已收了起来,整个人又狠又绝,咄咄逼人,上来一踹一勾,手臂瞬间发力,将他整个人身躯霍然翻起,倒在地上,第一次摔倒!太漂亮的开局了! 在轰然的喊叫声中,负责裁决的校卫在代表左营的红旗高高举起。 摔跤规矩是任意一方背部摔地即为一个回合赢,三次摔地后,即判对方胜。两人分开相对,准备第二个回合。 对面的青年双眸瞳孔紧缩看着他,脸色铁青,两腮的肌肉颤抖着,胸膛起伏剧烈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