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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第1页)

  令狐翊道:“已写完了,就是今日朱五公子遣了人来,问侯爷最近忙什么呢?得空去看看他说说话,他养伤无聊呢。”  云祯淡淡道:“知道了。”转头又看了眼令狐翊,心里一闪念:“子彤是派了谁来?方路云?”  令狐翊点了点头,云祯笑道:“怪道你还巴巴地来传这句话。”令狐翊脸上不免微微发热,低了头,云祯点头笑叹:“你得有用,有用了,别人才把你看眼里,没用的,人家只当你是累赘,一旦不需要了,很快就撂开手了。”  令狐翊却是个多心敏感的,以为云祯是疑他,脸一僵已跪下:“小的是看您和朱公子自幼的交情深厚,因此自作主张了……”  云祯挥了挥手,满不在意:“起来吧,没什么的,带个话罢了,方路云待你也算得上尽心了,但人都是有私心的,我知道了,明儿就去看看他。你先去写个帖子让人送过去给他吧。”  令狐翊应了下去不提。  云祯身边却立刻又围上了人,施家兄弟施仁峰,施展峰已见缝插针迎了上去。他们两兄弟瘦弱,看来这次没拿到彩头。施仁峰利落给他行了个礼,陪着笑脸道:“听说侯爷这些日子忙,我们兄弟和军医学了套推拿术,想给侯爷推拿按摩一番,松松骨,解解乏。”  云祯可无可不无,道:“行吧。”  两兄弟喜得急忙上前,先在手盆里将手仔仔细细洗过了,才上前,一人站在云祯身后敲肩膀,一人跪在云祯膝前将他一只足托在膝上,细细拍打揉捏了一轮。  不一会儿果然浑身舒畅,热乎乎起来。  之前拉弓手臂上的酸疼,也仿佛都被这力度刚好又有些疼的揉捏给挤出去了一般,云祯感觉到身体疏散畅快极了,忍不住靠在躺椅上,全身舒服得仿佛像化了一般。  施家兄弟看他享受,越发全力施为,不知不觉云祯只觉得困得很,便回房去睡去,黑甜一觉起身,神清气爽,浑身舒坦,他心里想了想,不由喜欢起来,这岂不是解乏的一把好手?连忙叫了施展兄弟进来问话。  原来施家两兄弟自知自己武学不成,文上又大不如其他从小读书的孩子,又看到那罗旭便是仗着种花都能入了侯爷的眼,便想着另辟蹊径,两兄弟一力奉承忠义院里留下来养老的老军医洪老大夫,日日跟在后边切药材,磨药粉,晒药根,就这么跑前跑后好些日子,洪老大夫才算开始教他们推拿针灸之术。  云祯倒也失笑,原来这一班孩子们,个个奋力向上,文武不成,学医的,种花的都冒出来了,会不会以后连什么酿酒,做饭做菜的都出来了?嗯,像从前孟尝君一般,鸡鸣狗盗的门客收几个,倒也不妨。  赏了施家两兄弟几个金叶子,看着他们感恩戴德地走了,云祯才命人请了洪老军医过来,好声讨教,有什么能让人解乏的好办法,又想学这推拿的法子。  洪老军医在军中养出来一副孤拐性子,平日里人人都远着他,也亏施家兄弟小意殷勤,这也才磨得他松口教他,云祯从小吃过他苦药丸子针灸多了,从前就特别怵他,后来云探花看儿子实在怕,又有些看不上这军中的军医,后来都请的太医院的御医来看的病,云祯也就越发和他生分起来,如今忽然找人叫了他来,还是讨教,洪老军医虽然一副孤拐脾气,还是高兴起来,只怕又把小主人吓到了,好声好气解释道:  “解乏一般都是药膳,这个老夫不擅长,药怎么做都一股药味,不好吃,不过这种药膳宫里很在行,侯爷这是累了?累了我给你针灸几天,也就好了。”  云祯连忙道:“不是不是,我是看皇上还有章军师这些日子忙着军务变法的事,日夜不休的,想着有个什么法子让他们解解乏就好了,既是宫中有,那我们倒也不必献拙,只这推拿的手法颇为奇妙,我实在想学一学。”  洪老军医两眼一瞪:“那章琰也配让你给他推拿?叫施家那两小子练练手差不多了,已算他福气了!”  云祯赔笑道:“不是不是,我想给陛下按一按解解乏。”  洪老军医一怔,又看了他几眼,想了下道:“龙体金贵,宫中太医没几个敢随意触碰龙体的,这推拿,力度轻了没用,力度重了又怕陛下不喜。君前侍奉,一个不小心那就是个欺君之罪,侯爷你何必冒险?便是吃食药膳,老夫也劝侯爷不要轻易送,谁知道中间经过多少人手?一不小心那可是弥天大祸灭顶之灾。”  云祯怔了下:“我看陛下和母亲从前并没这些讲究,母亲时常也往宫里送吃食来着。”  洪老军医有些感慨:“大长公主那是天生的豪情,一般男子尚比不过她,况且她当初可是救过先帝的驾,又和陛下血里火里打过来,过命的交情……但是……人是会变的啊,大长公主那是不在了,若是在,怕也要谨慎了。”  他沉默了下来,云祯也沉默了,过了一会笑道:“我先学着吧,多点手艺总是好的,谁知道我又能吃这太平饭多久呢。”  洪老军医呸了一口:“真是童言无忌,瞎说什么呢?你母亲的功勋,只要你不作死,能什么都不做躺着享福到老!再说这推拿,又是个讲究手指力气的活,这力如游刃,引而不发,腕力,握力,指力,哪样都得练,那施家小子,可是日日用手指做伏地挺身,才算学到点门道,还要学认穴识筋,光是奇经八脉你认全都要好些时间,易筋经也要练上,你这好好的贵人命,你母亲挣下来的家业,别学这伺候人的功夫了。”  云祯笑着仍坚持,洪老军医无法只得道:“行吧看你能坚持几日,怕又是一时兴起,学上几日不新鲜了又放弃了。”  云祯只管笑,忽然却是想起一事问道:“洪先生可擅长解毒?”  洪老军医摇头:“我只学会一些粗浅的漆毒的治法,还是当初行军作战时,敌人喜在箭上抹漆,另有一些蛇毒的治法,毒不好治,军中治这些大多数都是只能在毒扩散前紧急切掉剜掉肉,能不能活听天由命。”  云祯有些失望:“哦,那您可知道哪些人擅长解毒?”  洪老军医道:“自然是玉函谷那边的九针门了,他们善针,但也极擅炼药解毒,就京城的玉函堂就是他们的产业,专卖各类药丸,大多有效,他们师承极为严谨,轻易不收徒,收徒也要在谷中习医术九年方许出谷,又必须先做铃医一年,不许冠九针门徒之名,一年满后将病历带回谷中让长老看过认可了,方许出师,冠以九针门大夫之名坐堂开诊。当初先帝收付北边的时候,九针门也派了位嫡传弟子来军中支援,还带了好些学徒,我当时也和他们学了不少。”  云祯好奇:“这么说九针门也功劳不少啊?怎的不入朝?”  洪老军医摇头:“他们不重名利,只醉心医术,御医不是好当的。当初那位君大夫很是年轻,听说是年轻一辈中医术最高的了,先帝和如今的陛下都很看重他,一直颇为礼遇,后来眼看收付中原在望,据说谷里有些事需要他回去主持,仓促回去了。收付北地后,先帝还专门赐了块匾额,亲自题了‘植杏高风’四个字给了玉函谷,如今那边乃是天下学医人最向往的地方了,相当超然。”  云祯追问:“那这般,如果皇室有什么疑难杂症,有召,九针门还是会派人来的吧?”  洪老军医道:“自然是的,天子有召,岂会不来?当初那位君先生,和现在的陛下还同进同出,犹如兄弟一般呢。”  那为什么会有姬冰原中毒不治的传言?云祯心沉了下去,难道那毒,真的连名满天下的九针门也治不了吗?还是说当时九针门没有派人从军?  云祯默默记下,一边又和洪老军医,仔仔细细学了推拿的敲门来,果然日日将易筋经给练上了,每日不止忙着练弓,又忙着练推拿,背穴位,比旁人更忙了一万倍去。  作业自然是日日都让令狐翊代写了,自己倒是找了个时间去看了下朱绛。第29章不疑  朱绛哼哼唧唧着,看到云祯来忍不住撒娇抱怨:“我听说你日日听曲儿,竟忘了我么,也不来瞧瞧我,你知道我有多无聊吗?”  云祯只觉得好笑,细细看了下他的腿,果然好了许多:“我以为你温香软玉,有美相伴,可不敢来扰你。”他恶意想着,也不知道瘸着腿,能如何行那般事,算起来当初那突然冒出来的孩子的年龄,可不就是这时候该怀上了?当初朱绛母亲来自己跟前又哭又闹,求自己认下那孩儿的面容,还历历在目,真叫人恶心。  朱绛心里警钟大作:“什么有美相伴?我这几个婢子你从小见到大,都是相貌平平,不过是从小伺候着罢了。”  云祯似笑非笑:“你那表妹呢?”  果然!朱绛只觉得头发都立了起来,才见了一次,怎就如此惦念!美色果然误人!他也没想到若是云祯看上了这表妹,合该日日来看他才对,一心只忙着抹:“胡说什么呢,那是我母亲远房姨妹的孩子,还在孝中,不过是正好来看我撞上了罢了,如今也快出孝了,已回家里等家里议亲呢。”  云祯脸色凉薄:“知道了。”关我屁事。  这脸色绝算不上亲切,朱绛却越发觉得好兄弟被美色给引诱了,这可万万不能,须得让好兄弟知道,这世上好玩的多着呢,哪样都比女人好!他连忙亲亲热热拥着云祯的手:“你天天去听曲儿,其实是备着圣寿的礼吧?”  云祯淡淡道:“算是吧。”关你屁事。  粗线条的朱绛可一点没觉察道:“明儿我就可以下夹板了,到时候我和你去湖边看角斗去,那边听说出来个新童儿,全身绣满牡丹,我看西津侯家的老五说了,那童儿皮肤白,绣着粉红牡丹,真是遍身锦绣,上场摔角,极是好看,人人都夸极好的!听说是出来的新刺青药水,颜色极好,咱们去看看。”  云祯意兴寥落:“行吧。”  朱绛还在极力撺掇:“你不是想要给圣寿献节目吗?这个倒新巧呢。民间百戏献寿,一贯都是我们勋贵府上各出奇招,今年听说我们府上献的是颂圣的戏,太没新意了,但是我家国公爷爷就是万事求稳,哎!”  云祯敷衍:“好吧好吧,给你带了好些时兴的画本子,你无聊可以看看,我忽然想起明儿又要进学了,前儿梅大学士布置的大字还没写,我赶紧回去写一写,过两天再和你一起去看戏去。”  朱绛有些不满:“你才过来一会儿,不是有令狐翊帮你写作业吗?”他看到云祯给他怀里塞的小包裹,打开果然看到好些画得极精美的画本子,都是新出买看过的,不由又回嗔作喜:“真是画得好!正好这些日子无聊,原来那几本画本子都翻得要霉烂了,你这是南边才进来的吧?看这画风,果然缠绵,多亏你费心了!”  云祯起来随口应了句,起身就走,他可没那耐心去找,不过是随口让书童出去搜刮好看又好卖的的新巧画本子罢了,再带了些新奇吃的,也就算尽了兄弟情谊了。  云祯走后,朱绛喜滋滋拿着那叠本子翻着挑拣,忽然脸色一变,却是拿到了一本极精美的册子,册子面上一个女子身披轻纱,赫然正在水中沐浴,水中薄雾蔼然,女子玲珑身段若隐若现——赫然正是一本香艳春情画本子。  吉祥儿果然开始对女人有兴趣了!朱绛忧心忡忡,将册子拢好,意兴全无,想起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若是开始纳妾,也和家里那些表兄纨绔子一般,留连青楼,沉迷美色可怎么得了,他又没有长辈管束,再被些闲人瞎带去些脏地方,一不小心可不是被那些人给带歪了?  自己可得赶紧好好陪着吉祥儿,不许别人把他给带歪了,自觉责任重大的朱绛坐了起来,严肃想到,自己得赶紧好起来了。  文心殿内,姬冰原将军机处呈上来再次修改过的条陈再次看过后,点了点头,松了口气,批了个朱红的“准”字,垂头看向站在下边恭恭敬敬的章琰,丁岱正捧着条陈送回给他。  他笑道:“章爱卿这些日子不眠不休的,辛苦了,今日这条策下去,待道颁旨后,又要好些日子辛劳,这两日章爱卿可松散松散,朕吩咐下去,给你几日假日。”  章琰看到皇上终于准了,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激动,这些日子他带着军机处的人,日夜不息,反复修改条陈,总算将这军制给改了出来,好不容易终于得了圣上准了,心上一颗大石落下,连忙跪下谢恩:“臣不敢当。”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禀道:“臣前些日子置了处宅子,这几日正好搬出昭信侯府。”他如今在军机处,又是身负重任,回去昭信侯府,少不得和昭信侯来往,到时候被小人攻讦他与昭信侯勾结,倒不好,倒不如先和皇上禀明了搬出,也免了这嫌疑。  姬冰原脸上笑意收了收:“仍住昭信侯府吧,云祯还需你教导。”  章琰道:“臣如今既有差使,不好再住昭信侯府。”  姬冰原撂下笔,淡淡道:“你这是要做纯臣了?朕却看不得背主之人。”  章琰吃了一惊,连忙磕头道:“臣不敢有贰心。”背上却已起了一身白毛汗。  姬冰原声音倒也温和:“朕说的主是长公主。你一贯眼里只她一个主子,她不在了,你守着旧主的孩子扶到出孝,也算尽了心,原本也该走了。朕原本以为,你不会答应进军机处的——若要高官厚禄,你早就该得了,忽然改了主意,是忽然觉得小昭信侯值得你襄助守望了吧?朕知道你也疑心朕要捧杀养废他……倒也不必在朕面前装纯臣假撇清,朕要你本就是为了吉祥儿。”  章琰将额头触地,知道自己瞒不过这少年领军,登基多年统御八方的皇帝,过了一会儿才道:“臣当初对云探花有些成见,因此对小侯爷有些不待见,因此才想着出孝后还乡。但如今入军机阁,也是希望能襄助陛下,行一番大事,不白走这世上一遭,不敢瞒陛下。”  姬冰原笑了下:“云慎微有些文人的酸毛病,但他识时务,倒也知道皇姐是他的倚仗,也算温存小意,既不会也无胆干涉军务,又身家单薄,不会因此坐大。他借着皇姐之势,也过了不少年风花雪月,吃穿不愁只管做文章的好日子,当然最大的好处就是长得好,夫妻各取所需,妥当得很。皇姐看得明白,你倒看不明白了?”  他站了起来,语气带了些讥诮:“你后悔了?”  当初是你看不上,只愿报恩,如今做出这么一派忠贞的样子,又是演给谁看呢?  倒还不如貌美多才识时务的云探花,至少踏踏实实给了义姐一个家庭,给了个可爱孩子。想起吉祥儿,他从前对云探花的那点不满也消散了些,从前觉得唯唯诺诺的云探花配不上长公主,但长公主取中了,也就随她了。如今看到吉祥儿颇有心气,罢了,勉勉强强过得去吧。  他冷眼看着下边匍匐跪着的人,昔日青衣军师,俾睨天下,心高气傲,原来不过是失去了又后悔的庸人罢了。  定襄长公主求不得,便干脆放下,斩断情丝,转头嫁人,不曾再有一丝牵绊,这才是干脆利落的豁达人。  章琰低头:“臣不悔。”那些少年时不知天高地厚的气盛,都过去了,如今他心如古井。  姬冰原凝视了他一会儿:“往事不可追,朕知道你来军机处的意思。你是发现吉祥儿并非从前认为的废物,担心朕要对他下手,索性到朕身边做朕的刀子,也好将来照应……”  他语气带了些森然:“这些日子朕把你要到军机处,这传说朕斩了昭信侯羽翼,只等着捧杀的流言蜚语不少。”他忽然却又笑了:“但小吉祥儿天天听曲玩乐,心无挂碍,全无嫌隙。”  “他不疑朕,朕也不疑他。”  “你只管住在昭信侯府——朕就是要让朝堂上下都知道,朕不疑他。”  章琰什么话都不再说,而是恭恭敬敬磕了个头,退下去了。  姬冰原往身后靠了靠,龙椅太深,坐在上头,总是四面不靠,便是宫里精心制作了软袱靠枕,仍然并不舒适,他原本精于弓马,久坐保持端肃仪态原本也是皇家自幼刻在骨子里头的,但这些天,他确实有些累了。  总算完成一桩事,他想起吉祥儿,转头问道:“这些日子忙,似乎好些日子没看上书房那边送来的功课了,看时辰这会子也该收了这月的策论作吧?让人送来朕看看,有长进了些没。”  一旁伺候着的青松脸色微变,但仍然低了头连忙小跑着过去。  果然不多时几个内侍一溜烟捧着送了各位宗室子的功课来,姬冰原也不看其他,只低头将粘着着昭信侯名签的取了来展开,才展开,眉心就又跳了跳,忍不住气笑了。  并不是写得不好,相反,写得满纸锦绣云烟,意态风骨无不上佳,立论辞藻更是斐然灿烂。  好得一看就知道是别人代笔的。  姬冰原嘴角含了笑:“几日不见,朕的吉祥儿这懒可偷得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的。”他又看了眼缩着肩膀站在下边的青松:“也难为你们替他遮掩,每次送来都是朕最忙的时候,朕只以为你们体贴。”  青松五体投地趴伏着请罪,一字不敢辩。  姬冰原将纸掷回:“这是那令狐家的神童写的吧,他倒是打的好主意,找到这么个人来代写功课,传昭信侯,让朕好好看看他这些日子,可长进了什么!”第30章罚字  云祯过来的时候还不知东窗事发大难临头,仍是笑吟吟进来就行礼:“臣见过皇上,皇上今儿折子不多?可算有空了?我前儿学了门解乏的门道,正好给皇上解解乏。”  姬冰原本是满脑子想着怎么治这孩子的惫懒,结果一看到他眉开眼笑的,身上穿着件齐整春衫,鲜亮的嫩葱色镶着玉色的缎边,衬得颀长少年犹如灼灼春柳,好生俊秀,不由那点气又消了七八分,勉强还是绷了脸叫人拿了他的策论给他看:“朕忙了这些日子没看你的功课,原来你倒长进了?”  云祯一眼看到那策论,心下大叫不好。书房一月让交一篇策论,他从前都是让令狐翊写好,然后自己删删改改,把那些太好的删掉,只拣着看着像自己水平的抄了拿去交。前些日子他到处听曲子,这策论一日拖一日,到最后虽然让令狐翊写了篇,本想着自己抄一回的,那日偏又身子不大舒服,懒怠抄,皇上这些日子忙得没时间看功课他是知道的,他好些日子课上写得字不咋滴皇上也没圈,渐渐胆子大了索性抱着侥幸之心直接拿了令狐翊写的来交了,没想到这就撞到姬冰原验看功课。  今儿真够倒霉,他连忙讨饶:“陛下恕罪,是我昨儿吃多了,吃撑了些,揉了半天肚子都不得劲,就想着偷懒一回,皇上饶了我,我回去必细细的重新写了补了来。”  姬冰原笔停了停,关心问道:“吃撑了?你之前茹素久了,肠胃必然不和,胃纳呆滞,须得慢慢调理,今日可还有什么不舒服?传御医来给你看看。”  云祯连忙摆手:“好多了,后来吃了点消食丸,又睡了一觉,晨间起来就好多了,但也没敢吃早膳,如今腹中正饥呢。”  姬冰原看了眼他身上的春衫:“这脾胃弱,就不该换上春衫这么快,这天气阴地里也还凉,合该加件外袍,丁岱去取件外袍来给他加了,然后传御膳房送点清淡好克化的点心来,再做碗荠菜肉丸来,汤清淡些。可以加点银鱼干,不许多了,多了味道就大了。”  云祯心下微微松了口气,看丁岱熟练地带着内侍们一阵忙乱,给他披了外袍,在下首摆了个小几,然后很快膳传来,他抬头看姬冰原已在用心批折子,都没看他,想来那策论的事……算过了吧?  云祯彻底放了心,安心地接过墨菊递过来的勺子,他确实是有些饿了,一勺子便将那婴儿拳头大小的荠菜丸子送到了嘴巴里,又烫得吐了出来,上边姬冰原说了声:“慢点吃。”  云祯不好意思抬眼看他,吐了吐烫得通红的舌尖,看姬冰原目光仍落在折子上,又低头小口小口吃起来,那荠菜丸子极为鲜美,他一连吃了两个,又喝了几口汤,腹中得了热汤下去,终于熨帖多了,看一旁低头伺候的墨菊,悄声笑着问他:“怎的今天是你当值?你不是晚班吗?青松呢?”  青松?在外边罚跪着呢!墨菊背上冷汗落下,这小爷哟,虽然他知道那也是青松自找的,但他只能陪着笑道:“爷尝尝这鸡蛋羹。”  云祯知道墨菊一贯比青松稳重许多,十分讲规矩,便不再找他说话,几下将那点早膳用完,看丁岱撤下早膳后,姬冰原上首发话了:“去拿五十张纸来,伺候你家侯爷写大字,今儿不写够五十张,不必回去了。”  这是等自己吃饱了才罚?!这算行刑前给饱饭吃吗?  云祯瞪大眼睛看向姬冰原,满脸委屈和不可置信。  姬冰原又好气又好笑,这还委屈上了?是谁那么胆大包天偷懒的?满上书房找不到一个敢在御前糊弄策论的,这也就是仗着朕宠他罢了!这孩子今日不治治是不行了!  云祯却还委委屈屈开口:“陛下,五十张实在太多了!这臣写到天亮都写不完啊!而且一下子写这么多,效果肯定不好,不若就写三十张吧?”  好家伙!这还讨价还价上了?  姬冰原不怒反笑:“你这还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了?还一砍快砍了一半?”  云祯低下头,睫毛长长垂下来,脸上可委屈大了,姬冰原硬起心肠来收回目光,自觉不能再惯这孩子下去了,再不罚到他怕了,他下次还敢!丁岱连忙给云祯铺纸,磨墨。  云祯低着头只好老老实实拿着笔,一个字一个字写起来,写一写又揉揉手,又写一写。  这一写就到了天黑,春日天还黑得早,等到大殿里点上了蜡烛,所有内侍们都噤若寒蝉,垂手站在一侧,鸦雀无声。  云祯还在低着头磨磨蹭蹭写着,他三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辛苦写过功课,明明从前姬冰原对他功课并不在意啊,云祯心里嘟囔着,也不知今儿是哪里惹了皇上不高兴,自己是撞枪口上了吧?是军制改制不顺吗?还是别的什么?他神游四海,笔下得又慢又软,墨菊在一旁看着这位小爷也只不过写了十来张,心里都在打着颤。  只看到上边姬冰原倒还在气定神闲地批着奏折,直到丁岱过来剪了次蜡烛,他才道:“传晚膳吧,天暗,你且起来松快松快,莫伤了眼。”  云祯原本还在丧眉搭眼写着,一听这话就仿佛活了似的,将笔一放,起来又是捏手腕又是转脖子,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过来凑在姬冰原案前:“皇上,您也批了这么久的折子了吧?累了吧?”  姬冰原斜睨他一眼:“不累。”  云祯倒像个活猴似的急着献宝:“您肯定累了,我这才写了一会儿都觉得浑身都酸疼,皇上,我才和您说过,我学了个解乏的法子,一定能让您满意,您就让我试试吧?”  姬冰原一眼就看出他这是想逃避罚字,眼见着那桌子上就写了十来页,这猴儿显然是写不完了,但倒想看看他怎么演,便道:“怎么来?”  云祯嘿嘿笑着绕到他身后:“皇上恕臣大胆冒犯龙体了。”他伸出手来,落在姬冰原肩膀上,指掌用力,却是开始揉捏按摩起来。  丁岱大惊失色,却被姬冰原一眼阻止了,只由着云祯使出了浑身解数,果然将他肩膀,背部,手臂都给好好捏了一轮,只看到下边晚膳摆好了,才道:“用膳吧,手上倒有些力气了。”  云祯乐滋滋道:“这可是专门练的!手上功夫!怎么样皇上,您感觉到好些没?是不是真的解乏多了?”  姬冰原看了眼云祯额上的薄汗,淡淡道:“是好多了,用膳吧。”  丁岱在一侧道:“原来前些日子罗长史上奏说侯爷在学认奇经八脉,似是对医术有兴趣,是为着这个?看来是有用,陛下脸色都好多了。”  云祯忙道:“可不是呢!可难学?比如说脖子上吧?这脖子可不能乱动,一不小心掰断了骨头可就救不回来了了,还有这奇经八脉,这心脉居然也和手指连着,你说有意思不?”他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  丁岱偷眼看姬冰原默默用膳,脸色却还好,时不时还给云祯递几句话,果然元桢说得越发开心起来,连那用膳礼仪都忘了,一边还忙着喝汤一边说话。  姬冰原却全不纠正,甚至还给他夹了几筷子兔肉。  丁岱这下心也落地了,给墨菊使了个眼色,果然过了一会儿等用完晚膳,墨菊专门禀道:“外边宫门就要落钥了,外边侯府候着的车马和小子们有些着急,正打听着呢。”  云祯心中一喜,知道丁岱他们这是给自己创造机会出宫,皇上忙着呢,明儿就不一定还记得罚自己了。  姬冰原却喝了几口茶,慢条斯理道:“告诉他们侯爷今晚留宿宫中,让他们明儿再来接。”  他看了眼云祯,缓缓道:“若是明儿还没写完,继续宿在宫里,等哪一日把罚的张数写满了,自然就能回府了。”第31章香汤  用完晚膳后,姬冰原甚至还带着云祯到御花园走了走,只是慢悠悠地赏花,只说是消食:“反正欠着多,你今晚是写不完的,对了,朕还打听到了,梅大学士今日还又布置了个策论,加起来你明儿要写不少呢,索性先好好散散心,今儿写得也累了,晚上就着烛光写字不好,伤眼睛。”  云祯绝望看着姬冰原,姬冰原看着小少年可怜巴巴小狗也似的眼睛,忍不住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走吧,和朕去沐浴,洗完澡好好睡一觉,明儿你功课可多呢。”  他心情非常好地带着云祯到了玉棠池内,宫人们早已备好了香汤及沐浴的一应物事。  玉棠池修建别有匠心,池子通体都砌了白色琉璃砖,池中已贮满热水,水面雾气朦胧,池子一半修在室内,另外一半却搭的琉璃瓦凉棚天井,可见远处深蓝色高天有明月一轮,月色溶溶。  池畔密植了数株垂丝海棠,垂丝海棠经过宫人精心修剪,往水面的花枝宛如花瀑也似,玉粉色花簇团团似花云浮在水面,仙气霭霭,宫人们在一侧点上了枝状的灯烛,灯月交映,花色空濛,越发美不胜收。  云祯一进池子就惊呆了,喃喃道:“只恐夜深花睡去……”他小时来过,那时和母亲在宫里与皇上骑马后弄脏了衣袍,皇上便牵着他来浴池一起洗过,当时只记得池子很大,可以嬉水潜泳,澡汤也分外香,却没遇想到原来花盛时的玉棠池是这样美。  姬冰原正坐在一侧短榻旁,几个宫人跪着替他解衣脱靴,听到云祯冒出出这么一句诗来,忍俊不禁:“果然今日罚得好,朕看你还真长进了,竟也会触景生情,会背诗了。”  云祯转过脸,眼睛亮晶晶,早把刚才的烦恼暂时抛到一侧,高兴地也不等宫人上来伺候他解衣,自己几下除了衣袍,跃入池中,啪啪啪拍起水来,兴致勃勃:“这水好香啊!真是绝妙!这是放了什么香,熏得这样香?”  所有宫人全都惊呆了,在帝王之前先下了汤池!这可算得上是目无君上大逆不道之举!万一龙颜大怒……  姬冰原却面容平静,只道:“自然是不能,是掺了朕前些日子使人蒸的梨花清露,你喜欢迟些让丁岱找一些给你。”  云祯没注意这些,这池子如此之大,他可没觉得自己先下池子有什么大不敬的。他小时候来洗过不少次,都是姬冰原带着,母亲不在身边,自然无人教过他这细节。他陶醉地将脸沉入水中,两条长腿在水中划了划,拍出水花,过了一会儿又冒出水面来,头脸湿淋淋转过来看向姬冰原,笑吟吟:“这个味道好,一点儿不浓。”  姬冰原看他长发湿淋淋披下来,粘了不少花瓣,就连脸上连肩膀上都贴了湿漉漉花瓣,眼睛清澈,脸上已被水汽蒸得红扑扑的,倒像是水妖花精一般,忍不住笑道:“是梨花香额外调了些栀子花香。”  云祯看他笑,却是更卖力奉承,只希望皇上高兴了免了自己的罚,连忙道:“这水温恰恰好,皇上快下来吧。”  姬冰原倒不忙,转头吩咐宫人:“去把前些日子刚制好的玫瑰葡萄汁子拿来,不必用冰。”  他站了起来,衣物除尽,缓缓沿着玉阶走入水中,云祯讨好地游了过去:“皇上,我替你再按一按。”  姬冰原却探手从池边的浮盘上拿了玉瓢:“朕替你洗洗头发,你转过去,可以喝点玫瑰葡萄汁,活血解乏,一会儿好睡。”却是手里举着玉瓢将热水自他头顶淋下,又拿了澡豆来细细替他搓过头发,重新清洗干净,云祯舒服得几乎眯起眼睛来,脸色被热水蒸得绯红,倒也还记得对方是一国之主,不可光顾着享受,转过头来热切道:“陛下,我也来伺候您,我也给您洗洗头发。”  姬冰原倒也不推,挥手让上前想伺候的宫人到一侧,自己走到池畔的卧台处,果然在玉台处趴了下来,等云祯来替他洗头发。一侧的宫人已捧来了胭脂一般红透的葡萄果汁子来,姬冰原小小抿了一口,又递给云祯。  云祯一饮而尽,舔了舔嘴唇:“好喝!皇上赏我一些回府不?”  姬冰原道:“不行,这多饮伤身,你无人拘束,要喝来宫里喝。”  云祯只好眼巴巴又看了眼,紧着又喝了好几杯,看着丁岱他们收走了,才去拿玉瓢舀水来,幸而有伶俐宫人上来先替姬冰原解开头发,用宽齿玉梳先通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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