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不是那么容易,因为她一说明来意,大房媳妇就叉腰了,然后毫不客气地翻起旧账道:“半年前是谁说走就走,招呼都不打,村里人都说你俩跟做贼似的呢!现在看家里好了,在外头做生意栽倒了,欠了一屁股债,又想回来了是吧?”大房媳妇记性好,半年前发生的事情还记在心里呢,嫁出去的闺女找自己陆陆续续连哄带骗地弄去一百多块钱,最后连话都不说,就跑路了,这完全是没把娘家人放心底。亲闺女这样做,这不是寒她心吗?更别说,闺女是还不起钱,而家里厂子要开了才想着过来,她不是傻子,这种小事自然看得明白。“哎呀妈,当初都是我年纪小,还不懂事,一时半会糊涂做错事而已,你就原谅我一次吧。以后我肯定好好听话。”见亲妈提起这些旧账,殷玉娥心情就郁闷,连连搪塞道:“我当时还不是怕你们逼我,我才跑的嘛。后来我去城市一趟,想通了就回来了。我如果不离开了家闯荡了一下,又怎么会知道天大地大,哪里都没有家里好呢,人也迟迟不会懂事。现在家里都要开厂子了,我再怎么说也是家里的一份子,也想给家里帮个忙,出份力啊。”时间不过半年,就风水轮流转,当初大房两口子求着她去纺织厂上工,被殷玉娥嫌弃了,现在却轮到她求着爸妈,给她在厂里留个名额了。前面那番话说的动听,大房媳妇脸色稍霁,但闻言还是训斥道:“你来晚了,现在是你想回来就回来的吗?厂子里早满人了,连看大门的工作都被人定了,哪有你的位置?”而且这些人也精明,提前预定好职位后,是托着关系,提着礼物上门来的,说近了是亲戚,说远了是朋友,大房两口子根本不好开脱,只好承诺道:如果这些人不耍懒,好好干活儿,就让他们来上工。也就是说,如果这些人不偷懒,好好干活的话,这职位就一辈子是他们的。那在人员满额、大家又勤勤恳恳的情况下,殷家人都收了礼物的,是不能随随便便辞工,那殷玉娥也根本找不到地方安插。在庞大的运转机器面前,她就是一颗多余的螺丝钉,安哪里都不对,可如果厂子里多一个不干活光拿钱的人,那厂里的风气迟早要变,所以不管怎么想,大房媳妇都不会轻易答应自家闺女想去做工的请求。见自己都好言好语相求了,而自家妈就是固执地不肯点头,殷玉娥也来脾气了,“砰”的一声,摞下水池里正在洗的碗。她红着眼眶,使出了杀手锏,大吼道:“妈!我是您闺女,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不就离开半年吗,妈你的心怎么就偏了?你咋都不为我的未来想想,我出去闯荡半年,吃喝拉撒全在外边,人变丑变黑了,还没挣到几个钱,现在想回家歇歇了,好好陪伴一下爸妈你们,结果妈你却告诉我,家里的厂子没有我的位置。这是不是说,这个家也没有我的位置?难道女儿嫁出去了,就真的不受娘家待见了吗?我就不是妈你的女儿了吗?”殷玉娥口中字字诛心,眼泪像没关紧的水龙头,说得大房媳妇喉咙像卡了鱼刺似的难受,犹豫再三到底还是心软了,她妥协道:“丫头你别哭了,你是妈生的,妈怎么会不疼你呢?你今个儿先回去,晚上我和你爸商量一下,想个万全的法子。”她得想想,怎么把礼物退回去,再好好的道歉,才能不得罪人。毕竟说好的差事,就这样丢了,那人肯定心里不舒服。而送礼的人又全是沾亲带故的,到底选谁的礼物退,又是个问题。不管退谁的礼物,都不对,都得罪人,这还真是挺愁人的。“好。”殷玉娥带着鼻音,弱弱地应了一声,在愁眉苦脸的亲娘看不到的地方,嘴角却高高翘起。她走出去的模样,正好被眼尖的罗老太瞧着了。见这讨人嫌的二孙女嘴角高高翘起、走路带风的模样,再看老大媳妇那为难的苦情嘴脸,罗老太当即拧起了眉,虎着脸冲老大媳妇道:“玉娥这丫头不好好在婆家待着,又来做什么?你们母女俩又在折腾什么?”她都说了好几次了,殷玉娥这孙女既然执意嫁到秦家,还让殷家丢了这么一个大脸,那从今以后就跟殷家没关系了,结果那孙女就跟没这事似的,她一不在,就继续装聋作哑,回娘家跟吃饭喝茶似的随意,怪讨人嫌的。不敢糊弄婆婆,老大媳妇只好把殷玉娥的诉求说了。话才说一半,罗老太就摆手,冷笑道:“不用找老大,玉娥她想去酱料厂上工这事,我第一个不准。”“妈,玉娥她也不容易。”大房媳妇为女儿开脱道,“她在婆家也要生存,我就想着给她找个监工的活儿做,让她没事管一下厂子的纪律,这样也挺好。”罗老太可不像她,是个耳根子软的,当即翻了白眼:“你也不用求情,这事儿不用商量,也没得商量。”反正这个家,她当家做主,她说了算。不过话还是要说明白的,省得儿媳妇心里不舒坦,老太太道:“这闺女你自己还看不清?性格戾气太重,浮躁易怒。仗着有玉娇在,平时做事也是能躲就躲,读书也没读几本,学得一窍不通。就这样的人,要是做了管理,肯定得出事。现在管理厂子,人都喊着要能担事担责、遵纪守法的文化人,你看玉娥这样哪里能做?她连一个小吃摊都管不好,还想管厂子,她有这个能耐?”还监工,也不怕她监着监着,就开始监守自盗了。谁给她塞孝敬,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谁偷懒。久而久之,这样厂子的风气还得了?婆婆一拿小吃摊做例子,大房媳妇就犹豫了。因为从小事就可以看出,她那闺女还真不是这块料,做什么关东煮失败,做麻辣烫失败,还坚持去做,最后连那烧烤生意也做赔了,心思多得很,但性子却又不脚踏实地,于是再多的本金也都给她挥霍干净。这样的人确实还真的不适合管厂子。万一把整厂的人带偏了,那介绍闺女进去的她岂不是就成罪人了?大家也许会指着她这个心肠软的,骂妇人之见。想想那个可能诞生的后果,大房媳妇想扶持闺女的心思瞬间歇了。另一边,殷玉娥还不知道自己的事又黄了。她正和秦茂两人商量事情,因为她想着,家里要建厂了,不管以后会不会经营不善倒闭或者难以为继,但近几年能挣钱是绝对肯定的。只要能挣钱,殷玉娥就不会放弃。她还想靠家里的厂子,前期累积一笔钱,然后继续到城里做生意呢,做饮食不行,那她就拿钱去搞服装厂子、炒地皮或者提前囤房,她就不相信,每件事情都尝试了,她还能失败?是的,她还没放弃自己的发财梦。于是怂恿着秦茂,跟她一起去求她妈,小两口一起去厂里工作,夫妻齐心,能挖的钱自然更多。至于秦茂能不能进去,殷玉娥有的是信心。凡事都能破例,一个她,她妈都开口让她进去了,再加一个秦茂肯定也不在话下。秦茂面皮薄,闻言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你家里人不喜欢我,当初就不看好我俩在一起,我咋还意思老往你家人面前凑。”这不是成心找堵吗?对于自己的不讨喜,他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你咋那么废物?你这样不积极、不主动,以后怎么能有出息呢?你再不开窍,难道真的让我熬着青春岁月等你吗?”殷玉娥恨铁不成钢地道,自从她第一次用废物、没出息这样骂秦茂,而秦茂不反驳不回嘴后,这两个词她就常挂在嘴边,且越骂越顺口。但不知怎么回事,对象这种东西,好似你越骂他不成器,他就越如此了。自从烧烤和小龙虾失败后,秦茂本来一瘦小伙,不仅因为常围绕着烧烤架和试吃烧烤成品,外貌变得黑胖油腻之外,性格也越来越缩着自己,常常一整天地默不吭声。让千方百计想改造他的殷玉娥,改造了个寂寞。看着秦茂那黝黑泛油的皮肤,殷玉娥瞧着,心中有些反胃,她觉得自己像块肥皂,拼了劲儿地想洗掉秦茂身上自己不喜欢的地方,比如老实本分、比如不会说话、比如不积极不会来事,但是她越洗,秦茂反而越木讷了。让她倍感无趣,骂了一声“你聋了吗”后,霸道地扯过被子,翻过身子也跟着睡觉。殊不知,和她背对背的秦茂,心里十分复杂。他觉得妻子的控制欲太强了,他几乎成了一个没主见又懦弱的男人。妻子一边嫌弃他无作为无主见,可在他提出商量意见时,却又常常蛮横地打断他道:“听我的,准没错!”这让他几乎无所适从,渐渐的便也学会了沉默,而长久的沉默无形之中,又激发了他的思考,他开始思索这段最初人人反对的婚姻,是不是真的就不该开始?殷玉娥根本不像婚前那娇俏可人的小女孩,她更像是一个雷厉风行的掌控者。他在殷玉娥的霸道撒泼下,总是感到不适,在他看来,他们俩这完全就是过来人所说的“性格不合”,殷玉娥要求他做到的“开窍”、“出息”,他完全给不了。他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一开始就对他存在如此大的期望,那期望大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秦茂疲惫地想。既然他给不了玉娥想要的,玉娥是不是该弃掉他,另选他人比较好?否则这样勉强下去,他们夫妻俩这样互相磋磨着,也十分累人。反正他和玉娥因为年龄未到的原因,只在村里摆了酒席,其实没正式扯证,这样的婚姻在国家那里是不作数的,而玉娥还年轻,完全可以另找一个良配。他不是想抛弃玉娥,但他真心觉得,和他过日子,玉娥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她想要的,也就一辈子都不会幸福。但这年头的人,婚姻之事都主张“劝和不劝分”,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分开,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忍这日子还能过。所以秦茂也只敢这样想想,对于离婚这种事,心里也是没底。他想,要不干脆和玉娥之间生个孩子,有了孩子,玉娥也许就会变得温柔、善解人意,毕竟都当妈了,能不放柔性子么?可当天晚上,关于这个话题,他们夫妻又陷入了僵局。玉娥道:“孩子,要什么孩子?我还年轻着呢,这么早要孩子,带孩子多累人啊,起码二十七八再说吧。”反正后世一堆女性三十多才生孩子呢,她才不想因为养娃儿,早早地熬成一个黄脸婆。二、二十七八?那他岂不是都三十好几了?秦茂脸都僵了,这年头虽然国家已经开始号召计划生育了,但“早婚早生、早成家立业”的观念依然深入人心,更别说风气较为保守落后的农村了,秦茂完全无法接受自己三十好几才当爹。而且真这样做了,别人不会当他思想先进,只会怀疑他是不是身体有什么隐疾和毛病,比如不孕不育,秦茂觉得自己和妻子的沟通上出了问题。“你不想养,那我来养也可以。”秦茂只好这样哄劝道,他是真的吓坏了,生怕自己三十多了才有娃儿。他骨子里就是个传统男人,如果回到家,没有孩子老婆热炕头,那人生还有什么盼头?简直生无可恋!“那我也不想生啊,多痛啊!光怀孕要十个月呢,不能动弹的日子也不知道多久,让我如一个废人躺在床上不能自理那么久,那你不如杀了我!”殷玉娥继续嘟囔道,反正话语核心就是一个,生孩子痛,她不想生。这简直是对秦茂的又一晴天霹雳,他生气地道:“你怎么能这样呢?”殷玉娥比他还生气,张嘴喝道:“什么那样?又不是你生,你不会痛,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而且你娶我、娶一个老婆,难道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吗?你是不是只把我当一个子宫提供者了?你怎么跟那些世俗男人一样,性格那么自私,眼界那么狭隘?”这一串串诡辩下来,秦茂惊呆了,连忙解释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根本没那样想,我只是觉得没有一个孩子的家庭,是不完善不健全的。”但殷玉娥完全不听,继续无理取闹道:“那你说吧,如果我生,我是说如果,你想要男孩女孩?”她咬紧了“如果”两个字,代表她不是真的想生。“男孩。”秦茂毫不犹豫地道,脸上浮起一丝羞赧和期待,他实诚地还举了个对象:“最好是跟小宝那样聪慧活泼的。”因为十里八乡的男孩中,就殷明麓名气最大、长相最俊,简直成了全村男人生男孩的一个标杆。正如村花长得盘正条顺,是全村男人想娶老婆的那种标准一般,大家都想着,如果能生儿子,最好就长殷小宝那样的,长大了妥妥十里八乡的俊后生,大了也完全不愁娶老婆,估计还很多水灵灵的小姑娘上赶着求娶呢,光靠皮相就能剩一笔彩礼钱。自从秦茂第一次见到在河边抓鱼的殷小宝,见到那三尺高的奶娃娃,顶着张玉雪脸蛋,边吃冰棒边在河边泡脚,他就爱上了,觉得这孩子可爱得不行。有儿如此,夫复何求啊。当然了,如果生的是闺女,也有小宝那般精致俊俏,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可能也会疼爱到极点。秦茂说得真心实意,却没看到自家媳妇双目蹿起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一听到讨人厌的名字,殷玉娥眼中森冷,她强压着火气道:“哦说白了,你原来也是个骨子里重男轻女的庸俗男人!说什么想要小宝那样的,他那样的有什么好?”秦茂:“……”可是我就算喜欢女孩,你也不生啊。而且小宝那样的哪里不好么?长得好看,性子还听话懂事,人家现在还出演电视拍广告,小小年纪就是光环笼罩的小童星了,除了从小没爹这点之外,完全挑不出毛病。他本以为提到媳妇娘家堂弟的名字,出于爱屋及乌的心里,媳妇会高兴,甚至对生孩子这件事少几分抵触,结果没想到竟适得其反了。媳妇看上去反而更加抵触了,那脸上都摆着明晃晃的厌恶,甚至还对他口中理想对象的小宝口出抨击和恶言。明明是一个娘家的堂弟,这几乎要溢出的恶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大家口中的好孩子小宝太淘气,惹了玉娥这个堂姐不舒服,还是玉娥这个堂姐心眼如针一般小,不喜欢小宝这个堂弟呢?秦茂沉默了,冷淡地扯过被子,觉得自己最后一丝希望又破灭了,他跟妻子根本无法沟通。也许,分开才是最好的。而见秦茂如此,殷玉娥秀眉又皱起,问了句“你咋又不说话”,得不到秦茂的回答后,她在心中又给小宝记了一笔,理由是这臭小子破坏他们夫妻关系。等着,她改天一定给这妨碍他们夫妻的孩子一份大礼!殷明麓还不知道,他成了殷玉娥夫妻俩的谈话对象,他正躺床上,小手捏着被角,准备睡觉呢。只是在被人提到时,突然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小喷嚏,吸引了身边人的注意力。少年从棉被中半起身,将手背贴到小家伙额头上,低声道:“感冒了?”小家伙摇头,手背感受的温度也没有异常,少年才松了口气,将这孩子揽得紧些,顺便分了大部分被子过去,将这孩子盖得严严实实,几乎只剩下鼻子在外能呼吸后,才满意地重新躺下。睡到半夜,少年忽地被肚子上的重量给压醒,在黑夜中睁开了那双幽黑如寒星的眼睛。然后他垂眼一看,发现有只肉乎乎的小手压在他心口,那白嫩嫩的脸蛋靠着他的身子,软乎乎的,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威胁。这是上本身。下半身那孩子不知道怎么睡的,明明底下有床,却依然能做到两条腿悬空,睡到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可自己却睡得挺香,还时不时舔着唇,砸巴着小嘴,那呼吸声一听就欢实。少年沉默且难受着。但又不舍得将人推开,只好伸出手臂半抱着,结果第二天被窗外的鞭炮声吵醒,小家伙醒了后,还揉着眼睛,迟疑地看了看,似乎有点没琢磨明白,想了想道:“傅哥哥,你这样抱着我睡,不难受吗?”少年额角蹦出一个隐忍的青筋,在那张无辜白嫩的脸掐了一把,麻着半只臂膀道:“还好。”殷明麓:?那你的表情为什么那么痛苦。第139章两人起床了,一起蹲到院子里刷牙洗脸,洗漱完毕后,又一起享用了顿美滋滋的早餐,然后殷家的亲戚们又来串门了。一对意想不到的人也登场了,殷玉娥夫妇,比起其他亲戚,这对小夫妻上门时只拎了一条鱼,稍显寒酸。但殷家人知道这两口子在外边欠债的事,对这条鱼也不介意。倒是秦茂挺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坐着很拘谨。虽然是殷家的女婿,但他们当初的婚姻殷家人都反对,更别说对他先上车后补票的行为,很是唾弃,所以两家人平时见了面,也没多热情,冷淡一点头就过去了。他媳妇殷玉娥倒不在意这样的尴尬,放下礼物后,就径直熟门熟路地离开了,抛下他这个丈夫,在大庭广众之下备受嫌弃和打量。让秦茂如芒刺背,如坐针毡,连手中的茶也喝不下去。他不知道儿媳妇抛下他去干嘛了,昨天两人还冷战了一把,结果第二天早上,媳妇就跟没事人一般,又对他言笑晏晏。说实话,大冬天里,那略显甜蜜的笑容竟有些毛骨悚然,令秦茂鸡皮疙瘩都起来。然后媳妇道,“秦茂,你陪我回一趟娘家吧。”他本来想拒绝,可是殷玉娥却已经自顾自的决定了,他反抗不能,只好跟着去了。结果去了以后,殷玉娥就自己溜了,把他独自撇下,他除了在这里干坐着,根本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想到这里,秦茂有些埋怨,心想既然都不需要他,还叫他过来干什么?殷家今年发展得好,事事顺遂,于是当家的罗老太等人招待客人时,个个容光焕发,虽然面上还是有皱纹,但精神头看着却是年轻了好几来岁。而且殷家的客人也是真的多,无论是即将开办的厂子员工及家属登门,还是沾亲带故的亲朋好友,乌泱泱的人,挤满了偌大一个殷家,显得转身都有些拥堵。更别说两个卫生间,常常有人等,但那些等待上厕所的人也在聊天。这些人的热闹,更衬得秦茂一人独处的落寞,他觉得自己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他只好静静地待着,顺便观察周围的一群孩子。小孩子嗓音叽叽喳喳的,还跑来跑去,根本安静不下来。其中殷家小宝最为显眼,穿着一身大红衣服,更衬得皮肤白净。那孩子正头也不抬的忙活,忙着干什么呢?忙着剥瓜子。剥了满满一堆小山尖,然后似乎是任务完成了,那孩子扯了扯身边一少年的袖子,让对方看自己的瓜子山,自己则眼睛眯成弯弯的小月亮。少年笑了一下,掐了那孩子白嫩嫩的脸蛋一把。炫耀完了,那孩子又低着小脑袋,把那个小山从头到顶,一颗一颗的捡起来吃掉。在吃的过程中,那长长的睫毛还轻轻动着,像是两把小扇子,逢人打招呼也礼貌,“你好”、“再见”、“下次再来啊”,说话嫩乎乎的,谁都想亲一口。秦茂看入神了,想象着以后如果有个软乎乎的小崽子,长牙后,在家里给他这个爸爸剥瓜子,那日子得多美啊。回神后对小宝的喜欢更上了一层,然后对殷玉娥的喜好产生了些许迷惘。平心而论,他不过是个外人,都挺喜欢小宝的,作为正儿八经的亲戚,玉娥为什么会不喜欢小宝这个亲堂弟呢?甚至在大清早,别有深意地告诉他,“你说你喜欢小宝,那我就让你知道,小宝身上没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他本质上就是个反人类的坏孩子,还是有犯罪倾向的那种。”秦茂:“???”他当时就觉得殷玉娥是不是晚上做梦,魇到了,不然怎么会青天大百日的说起了胡话,还是关于娘家堂弟虚无缥缈的坏话。他后悔自己没事提什么小宝了,媳妇为此大发脾气,还明显往心里去了,他叫苦不迭,只好道:“好好好,小宝是个坏孩子,我不喜欢他了行吧。”似乎听出了他的敷衍,殷玉娥怪笑一声,笑声冷冷:“你就拭目以待吧,看你到时候还会说‘生子当如殷小宝’这种傻话不?”秦茂:“???我不说了行吧。”他真的觉得跟殷玉娥沟通很累,他明明没说什么,可对方非要上纲上线,这日子真是难捱。他想离婚的心思瞬间又起了。接下来的一件事更成了刺激他离婚的重大导火索,让他背负骂名的同时,无比的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和殷玉娥离婚。起因是这样的。客人越来越多,家中板凳都不够坐了,于是小家伙拍拍手,大方地让出小屁股底下,坐得热乎乎的板凳,自己吃完东西就回房间了。而就在他刚回房间还没几分钟,殷玉娥很快就尾随着跟了进来,没等他挑着小眉毛,质问此女有何贵干,甚至想喊人的时候。此女就鬼鬼祟祟的,从自己随行的挎包中先掏出了一个红包,那厚厚的看上去分量不轻的红包,很容易地叫打消了小孩子叫人的念头。殷明麓捏一下,没给殷玉娥留面子,直接打开红包纸来看——卧槽,有点抠门啊。看着厚,结果全是一分钱一分钱,也不知道总数量加起来有一角钱没有。这年头冰棒都涨价了,两分钱一根了,一角钱能买什么?他没掩饰自己嫌弃的小眼神,殷玉娥瞧在眼底,心里暗骂一句臭小子如此市侩,嘴上却为自己的抠门开脱道:“小宝,你也知道的,姐姐的钱平时都是你姐夫管着的,你姐夫不给姐姐钱,姐姐想给你也用心无力。而且这红包你别嫌少,多了姐姐也怕你会乱花,更何况这红包钱不管多还是少,都是姐姐的一份心意嘛。”得嘞,反正好话坏话全给她一人说尽了。殷明麓翻了个小白眼,小手挥了挥,再指了指门口,示意对方,红包他就收下了,你自个有事快说,没事滚吧。这是他的房间,他要休息了。结果殷玉娥还真的有事,只见她悄悄地看了屋外一眼,确定殷家其他人都在跟客人谈笑风生,没人注意到这里后,手往随身挎包里伸。她的这一反常和鬼祟,吸引了殷明麓的注意力,他心下悄悄警惕,然后就见着殷玉娥从挎包里拿出了一些录像带,往他床上放。这些东西分量重,几乎塞满了她的挎包。她边放边道:“小宝啊,姐姐知道你在拍电影电视剧当演员了,既然当演员,那咱就得磨炼演技啊对不对?你姐夫心疼你小小年纪要拍戏,还得用功读书,所以在城里租了些录像带,特地拿回来给你当礼物。大过年的,你闲来无事的时候就放来看看,精深一下自己的演技,争取以后拍戏越来越顺利,越来越红火,越来越有出息。让大家伙儿一提起你这小娃娃,都得竖起大拇指,夸你演得好。”哦豁,高帽和马屁都来了。殷明麓低头一看,那些录像带的名字叫《古惑仔:人在江湖》、《新古惑仔之帮派儿女情》、《猛虎慈悲:血色黎明》、《胜者为王:情迷古惑仔》、《叱咤风云之乱世巨星》、《龙争虎斗激斗篇:只手遮天》等等,居然还有系列作。他眸光微闪,马上就知道殷玉娥什么打算了。山村孩童很多如一张白纸,因为没什么机会走出过大山,本身也缺乏见识,一旦看了什么来自外界的暴力血腥的场面和不良的行为,就很容易被带坏。这张白纸就被染黑了。想当初,原主十四岁,第一次前往深城打工,在那三教九流最混杂的地方,因为年纪尚轻,很快就在一声声靓仔中迷失了自我,被人拐带着,走上了歧途。现在看来,殷玉娥是不满他走了与前世不同的路线,想让这辈子的他继续接受这些港片的洗礼,最好是在耳濡目染之下,再次重蹈覆辙,踏上犯罪之路,再不济性子变坏也不错,想必这都是她乐于见到的。居然还摆出一张用心良苦的好姐姐面孔,还把帽子扣到自家丈夫身上。殷明麓心中冷笑,小脑瓜子微低,已经想到良策。他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开心地收下了那些录像带,然后承诺自己有空就看。殷玉娥满意地点头,临走时还嘱咐道:“记得要看哦。你姐夫也没别的意思,就想你没事多看看人家演的东西,看看能不能对自己有所收获。”殷明麓没理她,拆了其中一个录像带后,放入录像机里。这录像机还是殷家今年刚添制的呢。这个年代,看录像是城乡家庭很流行的一种娱乐方式,这时候拥有录像机的人家还少,普通市民如果想看录像,得花好几块钱去专门的放映厅里看,遇上那种爆火的大片,有时候还抢不到好位子。所以有一个家用录像机,就很方便了,直接租录像带看就行了。也难为殷玉娥了,自己穷得还不起债,还要专门租这种录像带来祸害他,他不回敬一下,怎么说得过去了。殷玉娥自己都不想做人了,那他就成全她吧!录像带放入机器,很快就出现了画面,一个瘦巴巴的黑发少年出现在了屏幕上,他眼神凶悍,如一匹闪烁着冷厉目光的野狼,他身上全是伤疤,却在黑夜中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他孤寂、不屈还长得帅,很容易就吸引小孩的注意力,觉得有点酷。很快,那个少年就拿起了一把刀,寒光熠熠中,刀锋淬血,那是敌人的血。玻璃瓶砸在敌人头颅上,鲜血狂飙,那是为兄弟而战。见这孩子看入迷了,殷玉娥才满意的离开,心想只要这孩子崇拜起了那种打打杀杀、充满男性魅力的黑道片,那他变坏是迟早的。而且一个孩子变坏,肯定是慢慢来的,循序渐进的从沉迷到有学有样,一时半会儿,大家也怀疑不到她头上。她是这样认为的,结果第二天殷家一声惊声尖叫,刺破了晨曦,惊醒了她。老年人睡眠少,于是家中最早醒的是罗老太,她先是拿着簸箕,一大早想去鸡笼里扫鸡粪,顺便那谷粒喂一下喔喔乱叫的鸡,结果看到鸡圈外一滩血迹,她心有不妙,害怕是山里那些动物比如野猪猴子闯到民宿里来了,赶紧唤醒了家里人。后来才发现不对,鸡窝里的鸡才少了一只,而且栅栏没有被破坏,不像是那种深山老林里没教养的动物所为。不然那些动物平素饿狠了,吃人都有可能,怎么可能只抓一只鸡,横冲乱撞下怎么还会爱护栅栏。而且这血迹一点点的蔓延出去,像是雪中烙印的点点红梅,红得刺眼,甚至延伸到了庭院。大家心里不妙,脚步加快,原以为是黄鼠狼叼鸡了,却遇到起床的少年披着一件外套,冷着眉眼走过来,对方还紧张地道:“小宝不见了。”少年一向冷静的声线有些抖。他无法形容自己刚起床,发现另一半被窝冷清,毫无温度时是什么心情,连忙掀开被子就找人了,先是厕所,没发现憋着小脸拉粑粑的小家伙,再去厨房,没看到有打开橱柜觅食的人,巡逻了一圈,才赶紧叫人。闻言,大家就更加担心了,大步流星地顺着血迹跑到庭院。沈秋宜还惊恐的捂住了嘴,那表情千变万化,似乎脑海里闪过了许多不好的猜测。结果黄鼠狼没看到,就看到一匹人形小野狼,那双圆溜溜的秀气大眼中闪烁着“凶悍”光芒,白嫩的脸庞有些许血迹,正挥舞着一把小菜刀,冲着眼前虚弱得奄奄一息的鸡,呲牙道:“吔屎啦你!”所有人瞬间惊呆在原地,样子有点傻。然后,还在秦家温暖被窝里舒舒服服睡大觉的殷玉娥,很快就被凶神恶煞闯入的罗老太一群人,给狠狠扇了几巴掌后,拧着耳朵揪出去了。第14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