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队都在礼堂正门,今天燕大不限本校车,人多得跟演唱会散场似的。 善明楼这块有一些观光散步的游客,孟秋这一身下去,回头率极高,有人将她错认成明星,过来问能不能合照。 孟秋拒绝说:“我不是艺人,抱歉。” 赵秉君的车还没到,孟秋礼服很单薄,干等着有些冷,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低头点手机,今天微信通讯录里添加好友的特别多,跟个人信息泄露了似的。 她烦不胜烦,干脆将账号搜索方式全关了。 有两个人从她面前走过,一高一矮,孟秋看得专注,收了收裙摆,给他们让出一条道。 孟秋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妈,都说她走了,我们也回去吧,得找到什么时候?” “再看一圈。” “……可是找到她又能怎么样呢。” “你懂什么!从晚会结束起你就劝我走,不会因为那个小贱蹄子长得好看喜欢上她了吧!” “妈你别瞎说。” 孟秋见两人要吵起来,抬头扫了他们一眼,扎马尾的女人好像在哪儿见过。 那两个人也看到了她的脸。 对视间几个人都怔住了。 女人的表情立马面目全非起来,“好啊!孟秋!可找着你了!” 电光石火之间,孟秋认出她来,脸颊忽然变得惨白。 她紧紧抓着手机,脚像钉在地上一样,拔不开,走不动。 那些不堪的回忆纷至沓来,令她手脚发寒,周遭的一切声音好似变得静止。 她听不清女人骂了她什么,只见她拧开水瓶,朝她泼来。 孟秋能躲开的,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低下了头。 站在女人身边清瘦的少年好似预料到一般,将她挡在后面。 女人突然发疯,撕扯少年的衣服,“你也护着她!你怎么也护着她!” 孟秋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 以前她认为夏季应该是缤纷的,但绝对不是颜料盒倒在自己脸上的样子。 霁水市一中传过一桩丑闻,媒体不敢大肆报道,怕影响不好,被上面直接压下。 四十多岁的美术老师,在家中绘制和藏匿少女的裸画,被妻子实名制举报,几叠纸似雪花一样从天而降,摔碎的是少女十七八岁高高在上的自尊心。 出轨、不伦、勾引。 任何一个词和高中生联系在一起,都能引起核弹般的效果。 她无数次否认,并表明从来没有和那位老师在私底下见过面,那位老师也声明全然是自己想象,画放在家中,没想打扰大家生活。 但因为她妻子崩溃的哭诉,流言变得五光十色。 真相是最不重要的。 那个时候,人们还没有这么通情达理。 后来那位老师被辞退,内部通报批评,被整个教育系统拉黑,丢了工作。 孟秋再也没见过他。 过了这么几年,她几乎要忘了,今天好像又坠入泥潭,窒息将她吞没。 女人怒目圆睁:“你是不是还和杨疆有联系!” “他又开始折腾那些画了!肯定是你去骚扰他了!” 孟秋犯了一阵恶心,慢慢擦去手背上的水珠,从白杨一样的少年身后走出来,她清冷孤傲的眼睛聚焦在女人身上,深深吸一口气,“阿姨,您是不是太高看杨老师了。” “我和杨老师联系,图他什么?” 即使当年谣言肮脏到一定地步,她还是保持体面。 称了一声杨老师。 孟秋冷静地吐字。 “以前是,现在也是。” “当年您既然这么在意这件事,为什么不和他离婚?” 女人好似被她清傲的气势吓住,一时找不着话回怼,指着她的手指有些颤,“你少教育我!” “要不是你勾引他,他不会做那种事,碰上你这个学生之前,他老实本分,就是你的问题!” 孟秋深呼吸。 她知道讲不清楚。 永远讲不清楚。 做错事可以证明错在哪里,什么都没做的,怎么证明呢? 更何况眼前的人并不是想要一个真相。 面对叫不醒的人,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生命。 孟秋抱好花束,想要离开走廊,女人立马朝她扑过来,结果被身后的少年抱住,无奈地喊了声:“妈!” “你放开!”女人挣开少年的桎梏,朝向孟秋吼:“你觉得你清清白白,事实就是,因为你,我们整个家都毁了!” “你不会做噩梦吗!孟秋!你能活得心安理得?!” 孟秋喉咙像卡了根鱼刺,空气凛凛地穿过,直往最深处坠去。 她低头快步走,不想在赵秉君来之前多生事端。 正好十来米远的地方有个穿保安的衣服的人,她走过去喊了声:“叔叔。” 保安打量她一眼,好像认出她是今晚的主持人,亲和道:“需要我帮忙吗?” 孟秋往母子俩那边看,“他们迷路了,您过去看一下吧。” 女人看到保安朝他们走过去,神色顿时慌张起来,以为孟秋告了状,拉着少年迅速离开了善明楼。 保安喊了两声,他们跑得更快了,只好原路返回。 孟秋在保安旁边呆了一阵,怕错过赵秉君的车,又回到之前的走廊。 花束有一些份量,她拿得酸,放在廊椅上休息。 林晔这个点应该起了,孟秋犹豫了一会儿,慢慢敲出几个字。 ——林晔,我能不能和你打一会儿语音。 那边等了五六分钟才回过来。 ——怎么了,心情不好? 孟秋指尖停滞在半空。 林晔没有马上拨过来,就说明他现在不想打电话。 孟秋打了几行字,又删了,最后留下一句解释。 ——那个人的妻子和儿子来燕大了,刚走。打两分钟也不行吗? 这件事只能和林晔聊。 林晔那边显示很久的正在输入中。 ——已经走了吗?走了就别管了。 ——没事的孟孟,别害怕,我小组作业没完成,和组员们赶了个通宵,就剩最后一点了,等我弄完再来找你。 ——别想太多。[抱抱][抱抱] 孟秋盯着屏幕沉默了几秒,退出了和林晔的对话框,面对茫茫黑夜坐了一阵,走廊外面偶有几对情侣欢声笑语地走过。 一个说:“我要看烟花表演,你给我找好攻略。” 另一个说:“换个别的吧,今晚绝对挤,你这小体格挤坏了怎么办。” “那你就不会保护我?” “……遵命。” 她才想起来。 今天元旦。 渐渐的,人少了。 孟秋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四十了,距离陈院长告知她的时间迟了二十多分钟,她打算给陈院长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然而她掏出手机没来得及摁,脖子突然被人从后面擒住。 她浑身鸡皮疙瘩炸起,又惊又惧,重心不稳地试图抓住旁边的柱子,身后的人根本不给她反应时间,紧紧捂住她嘴巴,不让她呼救。 罩住她脸的那只手,有一股薰衣草洗手液味道,潮湿,温热,没什么茧,年轻柔软。 孟秋能感觉到他比自己高不少,因为她的头顶将将碰到对方的下巴。 是名男性。 她感受到有冰凉而尖锐的东西抵住了她的脖子。 “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再回霁水。” 少年嗓音嘶哑,不同于燕城人字正腔圆,带着南方人特有的腔调。 孟秋立时猜到了他的身份。 她没再挣扎,少年略微松开銥誮一道缝隙,她喘了一阵,平息紧张的情绪,咽了咽喉咙,轻声说:“我以为你比你父母讲道理。” “你就当我想有个平静的生活。”少年语气烦躁。 孟秋转过头,盯着他眼睛,清冷如水:“凭什么?” “做坏事的人没有众叛亲离,好好在家呆着,却要求受害者和土生土长的家乡割席。” “公道呢?” 她嘴唇轻颤,犹如雷雨中拔地而起的细竹,倔强而纤直。 少年一怔,手上力道松懈了,但他就愣了一会儿,音量大起来,“公道吗?我也想问问公道在哪!这些年我过的什么日子你知道吗?” 孟秋被逼在长椅的角落里,栏杆顶得脊背生疼,她手指抓着柱子,不小心抠掉墙皮,碎粉扎进指甲缝里,微微的刺痛让她保持清醒。 少年正要逼近她,走廊后面冒出来一道黑影,抓住少年的手腕,狠狠往地上一掼。 孟秋吓了一跳。 四周惊起的凉风扑在她耳后,她指尖蓦然卸了力,惊魂不定地瘫坐在长椅上。 她看着男人的颀长宽阔的后背,感觉自己像一辆疾驰的火车,乍然从狭长黑暗的山洞里出来,一抬头,天亮了。 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从古至今英雄救美的戏码为什么长盛不衰。 赵曦亭肩胛骨在衬衫上有力地隆起,他轻而易举地掐住少年的脖子,手背的青筋盘虬蜿蜒,半弯腰的姿势,西装裤包裹长腿,左手抓握的外套垂落在皮鞋旁边,似乎来得很急。 少年吃痛,手里的东西掉到地上,孟秋定睛一看,是一串钥匙。 赵曦亭平缓了一下呼吸,冷声说:“打电话,送派出所。” 少年听到那几个字浑身一抖,挣扎着想逃走,奈何赵曦亭力气太大,这个时候少年的羸弱和男人的成熟落差就显现出来了。 孟秋拎着裙子半蹲下去,捡起地上的钥匙。 如果他有心伤人,带的应该是小刀。 她轻声说:“算了。” 少年阴冷地看向她,“不用你可怜。” 孟秋拿起手机,静静地望向他:“那我打?” 少年立马低下头。 “没成年吧。”赵曦亭轻描淡写地启唇,“还想念大学么?” 少年脸色变了变,戒备地打量他,似乎在揣测他是什么身份。 赵曦亭眼底散着漫不经心的凉,薄薄戾气压得人不敢呼吸。 “你一潜在的犯罪分子,但凡这些高校爱惜自己的羽毛,就不会收你。” 少年看着他眼睛毛骨悚然,惊怕之余忍不住给自己提气,“少吓唬人,招不招我难道你说了算?” 赵曦亭像看垃圾一样讥诮地勾了勾唇。 “试试?” 少年面容骤白,才意识到眼前的人真有可能让他上不了大学,示弱地曲起身子,不敢再反抗什么。 赵曦亭缓缓起身,看向孟秋,“伤哪儿了?” 孟秋摇摇头。 赵曦亭视线在她身上晃了一圈,见确实没事,干脆利落地拎起她手里的钥匙,轻飘飘一扔,手掌自然地搭在她肩上,将她带离昏暗的走廊。 许是站得久了,风吹得冷,下台阶的时候,孟秋腿一软,踉跄了一下。 赵曦亭突兀地掌住她的手臂,不让她摔在地上。 孟秋缓了缓冷得没知觉的腿,有小片刻没有挪动。 赵曦亭垂眸看了看撞进胸口的脑袋,顶娇小一只,乌黑的长发毫不客气扎着他的衬衫面,窸窸窣窣细响。 这姿势,像把她揽怀里。 他刻意用了点力将她扶稳。 不比见面第一次蜻蜓点水,今晚她细腻柔软的皮肤天真地吸附上来,让他十根指骨无限度地陷进去。 将他骨头都磨酥了。第09章明媚 孟秋才看到她和赵曦亭几乎交叠的影子,恍然察觉很不像样,轻轻挣扎,但赵曦亭没有立时放手,她觉得莫名,抬起头,赵曦亭背着月光,脸像盖了层障翳,翳下的眼睛沉默地冲破了什么。 孟秋一边看到雾里的月亮,一边看着他的眼睛,手臂上的力度像捆人的藤,只不过他的手指是温的。 她试探地喊他:“赵先生?” 赵曦亭戛然而止地松开她,“嗯?” 孟秋以为他刚才在走神,礼貌道:“今天谢谢您,我自己走吧。” 赵曦亭双手垂落,和她并肩。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阵。 赵曦亭见她的脸还白着,忍不住吊儿郎当地打趣,“怎么总给我做英雄的机会,下次再有这样的戏份,提前通知我一声儿?” 孟秋笑说:“这种事情怎么提前知道。” 赵曦亭抬了抬颌,“不是有我号码?” “打我电话。” 孟秋瞬间明了他的意思,只是没想到他肯多管闲事。 她心有余悸,语气忍不住娇俏驱散寒意,“那最好不要有下一次了。” 路灯偏白,照在他脸上呈冷色调,很疏离,好像许多事发生在他身上不应当。 孟秋欲言又止。 一般人经历今天晚上的事多少问一句。 她做好了解释的准备,但赵曦亭一字未提,好似帮忙只是举手之劳,对她的私事完全不感兴趣。 赵曦亭视线落在她衣服上,又问:“穿这一身回去?” 孟秋低头看了看蓬松的裙摆,雪白的亮片在光下细腻冰冷, 她突然想起来,懊恼道:“我的花……” 她转身去找。 赵曦亭抓住她的腕,没让走,语气淡淡。 “我救人可不是为了给赵秉君送表彰的。” “他不会来了,上去换衣服。” 孟秋今天的妆容很细腻,眸光圆润清冷,像一根弱小孤单随时被人扯断的蒲柳,牢牢支撑生的期望,无比坚强。 她表情将信将疑。 赵曦亭捞出手机,随手拨了个号码,没有备注,但在最近通话里。 他开了外放,孟秋听到话筒里传过来赵秉君的声音。 赵曦亭问他在哪儿,对方很是烦恼,应说还在郊区堵着。 看来花确实送不成了。 刚好陈院长也发消息过来,让她先回去。 化妆间的人都走完了,打扫卫生的阿姨赶着下班,将桌上的瓶瓶罐罐一股脑扔进垃圾袋里。 孟秋提着裙子进去,阿姨摘了手套指着最靠墙的位置,说:“那些衣服是不是你的?掉了一地,我捡起来叠好了,一直没人来,差点给扔了。” 孟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阿姨将拖把收好,和她一起过去认。 “那里还有个包,装着白色羽绒服,还有个帽子。” “凳子上袜子有好几双,但应该不是你的吧。” 孟秋摇摇头,说不是。 阿姨停在桌前,像变戏法一样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半透明磨砂拉链袋子,“我看这个保存这么好,一定有人回来取,你认认?” 袋子里是一件米白色胸罩。 孟秋脸烫得不行,做贼似的抢过来抱在怀里。 她余光下意识往背后瞥。 男人干脆利落的西装裤腿,不知道瞧没瞧见。 她浑身跟漟进温泉水里似的,只差冒热气了。 阿姨将保存好的东西交代完,推着车往外走,“你一会儿让男朋友给你看下门,里边儿那个锁不知道被哪个小王八蛋撞坏了,没来得及修,省得生事。” 孟秋脸上的热意还没退,忙摆手解释:“我们不是那种关系……阿姨,什么时候关门?” 阿姨好似见惯了,“十一二点,收拾收拾东西很来得及。反正你找人帮你守一下,别让外边没头脑的人闯进去,这边都有摄像头,你们想做什么事儿还做不了呢。” 孟秋转过身,赵曦亭黑色的衬衫贴着雪白的墙壁,正低头玩手机,也不知道他刚才有没有在听她和阿姨的对话。 阿姨一走,化妆间里就剩两个人了。 孟秋站在寂静空荡的化妆间,很难描述此刻的感觉。 她希望赵曦亭说点什么缓解尴尬,但他只是低着头神色漠然。 明明空间不算狭小,她的注意力全然被他夺走,她犹豫良久,下唇咬出齿印,才挪过去,喊了三个字。 “赵先生。” 赵曦亭浅淡地“嗯”了声。 “您能不能帮我去守一下门……” 赵曦亭呼吸深长,收了手机,缓缓抬起头。 小姑娘脸上挂着羞赧的红晕,雪里酿桃似的。 她的眼睛很干净,干净銥誮